月儿没在身旁伺候着,夏侯玟沁只得自行拿了茶碗,向茶壶去倒茶。当她把茶碗推到颜凌曦面前,才开口道:“先喝口茶吧。”
颜凌曦手握住那茶碗,是热的,却没有揭开那碗盖。
两个人都不说话,手中的温度渐渐冷了下来,房间里很安静,只听见暖炉里炭火发出的“嗞嗞”声。
要说些什么呢?该说些什么呢?总是要说点什么才好,颜凌曦这样想着,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握着茶碗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却是怎么也开不了口。
“你有话要说便说,何苦为难这茶碗呢?”夏侯玟沁轻笑着开口。
颜凌曦慌忙松了手,那茶碗才逃过一劫。
“你是来和我告别的么?我以为,你不会来。可是你还是来了,那么,既然来了,又不说话算怎么一回事呢?”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轻快些。
颜凌曦端起茶喝了一口润喉,茶已然凉了,却正适合在这时缓解掉她胸中的闷意。“我也不知道我该不该来,可是毕竟你和我……我们已经成亲,况且你又是公主,我是应该来知会一声才好。”如果是从前,你不会在乎颜凌晨是否出征,不会在乎他在哪里,可是现在,好像一切都起了变化。
颜凌曦一直低着头,她看不到夏侯玟沁此时的表情,夏侯玟沁也并不知道她心中那些奇怪的想法。
“夜深了,我……”
夏侯玟沁见她又是想要逃,急忙开口打断她的话,“男子出征的前夜,不是应该要与新婚的妻子有许多话要说才对吗?”
有冷汗滑过颜凌曦的额角。
好像是有这么一种习俗,出征的前夜夫妻两个是应该要在一起的,说些什么话颜凌曦并不晓得,但至少应该是同房的,可是她不能。
夏侯玟沁缓缓起身,抽掉束腰的缎带,颜凌曦又被惊呆了,眼看那双葱白似的手指已经移到绳结处,颜凌曦突然大惊失色地站起身,然而只一瞬她又冷静了下来,她说:“既然公主将要安寝,那么我就先回去罢。”
转身正要离开的时候,夏侯玟沁又叫住了她:“等等!”
颜凌曦还没回过头来,却已经听到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像是玉器相互摩擦而发出的声音,好像什么时候在哪里听过一样,那么耳熟。当她转过身来,却像被定在了地板上一样,说不出话,动弹不得。
夏侯玟沁的手中,正拿着一串环佩,她的手轻轻一动,那环佩便随着发出声响。居然是曾经夏侯玟沁送予颜凌曦的那串。
颜凌曦的脸色惨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知道了?不会吧……那环佩不是应该随着哥哥下葬了才对吗?他临死都紧紧握着的……那现在这个又是什么?难道……她越想越怕,越想越气愤,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即使公主知道了真相,她也要为这事替哥哥抱不平。
她正要发作,夏侯玟沁又将时间拿捏得正好,夏侯玟沁道:“哦,我一直忘了说,这环佩,本是一对的,”
“什么?”颜凌曦的怒火又被这一句话轻松地浇熄了。原来……不是同一个。
夏侯玟沁的目的达到了,颜凌曦还是认得这环佩的,这也就大概能够解释为什么当时相同的环佩是出现在凌晨身上。但看颜凌曦再看到这环佩时候的表情,她还能够去否认对自己的感情吗?如果只是寻常朋友间互赠的物什,缘何连声音也要记得?当然,她以为是颜凌晨身上的那块时,一定会愤怒,但那眼中的哀愁又是什么?
夏侯玟沁慢慢靠近颜凌曦,拉起她的手,把那环佩放入她手中,“这个,你要好好保管。”别再给了别人。
颜凌曦顺从地点头,刚要抽回手,又被夏侯玟沁拉住。夏侯玟沁说:“真的要走吗?”
颜凌曦没答话,夏侯玟沁拉着自己的手,说着这样暧昧的话,让她不安又痛心。这样的氛围下,她不能再在这屋子多停留了,一刻也不行,面对着这个人,这样的话语,这样的眼神,她总是担心自己会抑制不住地将真相说了出来,那话就梗在喉中。
而夏侯玟沁又何尝不是呢?那个名字也梗在她喉中,让彼此都难过。她试图抓紧她的手,她开口叫她的名字:“凌……”却又担心吓到她,转而却说了“晨”字。
“凌……晨……”
颜凌曦的胸口仿佛重重地捱了一下,快要喘不过气来,她挣脱了夏侯玟沁的手,转身快步离开了。
夏侯玟沁愣在原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字,那么难说出口,明明是想要说的呀,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而且,她无法想象说出以后的结果,会是她想要的吗?
颜凌曦回到房间,没有去点灯,只一头栽倒在床上。手中的环佩仿佛还带着那人的温度,烧灼得她的手心一阵阵刺痛。那只是幻觉,她知道的,可还是抑制不住的痛。
她试图闭起眼睛入眠,想着睡着了,就不去想了,就不痛了,却从没想过只要她放手,便不再有这样那样的错觉,她始终紧握着不放。
虽是闭起眼,但如何能睡得着呢?一闭上眼,脑中便全是夏侯玟沁的身影,夏侯玟沁的笑,夏侯玟沁说的话,夏侯玟沁的眼泪……挥散不去。
终于,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好像是做梦,又好像是切实发生着的。
恍惚中颜凌曦看见夏侯玟沁那双漂亮的眼睛又笑成了弯弯的月牙,看见她温柔地握住自己的手说:“凌曦,是你么?呵呵,我就知道是你。真的是你。”
颜凌曦刚要张口,却看见夏侯玟沁突然脸色一变,愤怒地甩开她的手说道:“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你可以看着我伤心难过,却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慌忙抓住她的手臂解释道:“不!不是这样的……”夏侯玟沁却突然哭了起来,她用力推开了颜凌曦,哭着说道:“凌晨,我喜欢你……”
感觉心跳都要停止了,她大口地呼吸着,看着渐渐远去的人,想要抓住却只剩空气。
猛地坐起身,原来不过是梦一场。鬓角沾上了水汽、领口仿佛能拧出水来,不知道到底是汗水还是泪水,又或者是二者混合着,如此,狼狈。
颜凌曦再不敢阖眼,她怕自己陷入那梦魇中,于是睁眼到天明。
她穿上了师父冯门送给自己的锁甲,那是早前他在楚时已经制作好的,因为一些原因没能带走,只寄放在朋友那里。后冯门随颜凌曦来魏,曾想过把这锁甲赠予颜博昭,便托人去楚国带了过来,却没想到颜家出了那样的事情,于是他又用了些时日将这锁甲修改到颜凌曦合体的尺寸。颜凌曦穿上这锁甲,更叹于冯门的巧手,这样贴身又防护性极强,寻常兵器均不能破此甲。
走出门口,她又望着对面紧闭着的房门失神了。可还是忍住不去看,抬腿走出庭院,忍住不去回头,她怕她回头,就会舍不得。
作别一家老小后,她才骑上自己的坐骑,那匹如雪的白驹,向城门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