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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不得·画瓷(12)

察德面无血色,深陷的眼窝周围都泛着青,神秘兮兮对我说:“长兴的鬼魂来找我了。”

我愕然,心想要不要请道士来给他做一场法事。

“她像以前一样穿着白色的长裙,披着头发……”

“察德,你是不是在做梦?”我指了指四周,“王府里每晚都有人值夜,怎么别人都没看见偏偏你看见了?”

“不是在王府,我前几日去了公主府。”察德激动地坐了起来,抓住我的肩,“皇兄,我看得很真切,她就站在窗边,头发还被风吹起来投在窗上有影子。可是等我赶过去,她又不见了。”

“或许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不以为意,用力将他按下去,替他掖好被子。

“长兴……她恨死我了。”

“她恨就能把你恨死吗?”我看他这样半死不活的样子有些生气,转身出去了。

护军都还在院子里守着,我突然收住脚步,朝齐安招手,低声说:“朕出去透透气,你在这候着别出声。

11、玲珑彩-1 ...

齐安欲反抗,但只是默默地看着我,面色有些为难。我就喜欢为难他,掸掸衣袖从长廊的另一端出去了。

三月飞花,一团团逐队成毬,纷纷扬扬像下了雪。落到斑驳的街面上随风旋舞,最终都被吹到沟渠里去。

我漫无目的地在京城里走街串巷,看见街边有什么好玩的都去凑热闹。后来买了一只粉红凤头鹦鹉,用脚链拴在了架子上。拎着鹦鹉架子悠哉游哉地散步,像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出宫来真是好,所有悒郁都一扫而光,只想着不要辜负这大好的光景。偶尔遇上几名女子满面绯红从我身边走过却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觉得好笑。

这样自由自在,是真正融入了京城,而不是孤绝地守在那座冰冷的宫里。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响指的声音,干脆利落,我下意识地四处张望,在人海茫茫中,竟然极快捕捉到了那一抹魂牵梦萦的身影。

她站在街边朝一个小乞丐招手,从竹篮里掏出一只热气腾腾的包子塞给他。小乞丐连声道谢,她不停地点头微笑。

那笑容像是要融在淡漠的阳光里。

她换了一副夏族人的装扮,厚厚的三彩缎匀称地裹着她单薄的身躯。梳了发髻,余下的散发都编成了发辫。变化很大,我以为自己认错了,但明白无误就是她。

一辆马车从面前疾驰而过,眼看着她穿过街道要走远了,我顾不得什么朝她的背影大喊大叫:“丝绦!丝绦小姐!”

她收住脚步微微侧过身张望,可是没看见我,又挎着篮子继续朝前走。

我拎着鹦鹉急急忙忙从一群摊贩中挤过去,踩了谁的脚、挡了谁的道、鹦鹉的翅膀掀翻了谁的摊儿,什么鸡飞狗跳统统都顾不上,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要拼尽一切追上她。

追了一整条街,几乎要失去她的踪迹,转身却发现一条陋巷里,她正歪着身子看我。

那双眼仍旧迷蒙,也仍旧是那么认真地看着我。

我怔住了,极力令自己的气息沉稳下来,并且不着痕迹。

12

12、玲珑彩-2 ...

红砖石砌的墙上有几条蜿蜒的藤蔓,绿幽幽的叶子在荫凉中微微颤动。

丝绦站在这一大片红绿交错里,鲜明、生动。

我掩不住自己的惊喜之情,一步步朝她走过去,轻声问道:“丝绦小姐何时又来了京城?”

她摇了摇头,一边转身往巷子里走一边朝我招手,又打了个响指。如玉的细长手指在阳光下像是变了个法术。我觉得那真是极美妙的声音,说不出来的好听。

巷子幽深,一半明一半暗。丝绦沿着墙角的荫凉一直往前走,我紧紧尾随。

她忽然回过头来冲我一笑,伸出食指竖在唇边,发出了浅浅的气息声:“嘘……”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一只猫卧在墙头酣睡。

丝绦蹑手蹑脚走到墙头边的一扇不起眼的木门前,缓缓地推开,然后招呼我进去。

我也不敢闹出动静免得惊了她的猫,可我刚买的鹦鹉不给面子,不知怎么的突然“哇啦啦”地乱叫,扑棱地翅膀绕着架子上蹿下跳。

那只猫醒了,眯着眼站起来。

我冲它笑一笑表示歉意,赶紧溜进了院子。

不大不小的庭院里有一座棚架,底下晾着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有的瓶罐底部还有水渍,像是刚洗过不久。

鹦鹉还不消停,于是我瞪着它,谁知道越瞪它越闹腾。要不是丝绦在跟前,我一定掐着它的脖子不让它喘气。

丝绦将菜篮子拎进屋里去,不一会又出来了,右手端了一碗水。

她弯弯的眉毛下是那双如云雾遮掩的眸子,由远及近一直定定地望着我。

我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直到她将水递到眼前才蓦然清醒过来,眨眨眼道:“多谢。”

说罢去接那碗水,唇刚凑上去,她的手突然搭在了我手腕上。

冰凉如玉,细白如瓷。

想起了第一次相遇时她在我掌心写下的那个字,心里痒痒的。

我抬头看她,问:“怎么?”

她笑起来,如春花绽放,将我手里的那碗水又端过去,俯身递给我那煞风景的鹦鹉喝。它顿时安静下来了,低头喝水,粉红色的小脑袋一顿一顿。我这才发觉它有点可爱。

可是不对啊,它抢了我的水喝。或者说,我刚才险些喝了它的水。

如果没有它,这碗水是丝绦端给我喝的。

我觉得有点生气,又想掐它了。

给鹦鹉喂完水,丝绦将我手里的鹦鹉架子也拎过去,挂在棚架上。

架上的藤条长了稀疏的嫩叶,能挡住稍许阳光。

丝绦请我坐下,又进屋去倒茶。这回真是给我喝的。

看着阳光照在她的面庞,时间就像是静止的,似乎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什么,由着年华这样凝固也是很美好的一件事。

她与别人不一样,不会看我一眼就羞红脸,也不会逃避我的目光。所以每当我看着

12、玲珑彩-2 ...

她的时候,她都从容地看着我。反倒是她那样看我的目光令我先羞涩了起来,低着头问她:“何时回来的?”

她用手指蘸了茶水在青灰色的石桌上写:从未离去。

我诧异反问:“你不是景德镇御窑的人么?他们一早就离京了,你却没走?”

她又写:想留下。

我自以为是地认定她是为我留下的,于是傻兮兮地笑了,说:“你换了夏族人的装扮,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她抿唇笑着写:好看么?

我拼命点头,“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又担忧地问:“你一个人住在这?能照顾自己吗?银子花完了怎么办?”

她摇头,指了指满地的瓶瓶罐罐。我低头打量了一圈,发现这些都是素胚,还未上釉。恍然明白过来,她帮人画瓷赚银子,手艺这样好,在京城里讨生活也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