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意逢迎之事他现如今也做得炉火纯青,轻车熟路地冒出来一连串讨好的话。
在深宫中,脊骨怎么可能挺得直。
“抬起头来罢。”他听着皇后用威严冷肃的语气这么说。
朝术总算能见到皇后的凤颜,之前总是遥遥相望,还不可长久直视,是以看得并不清晰。
这个女人保养得极好,也生得国色天香出水芙蓉,眉目中可以窥见几分和萧子宴相似的地方,她的儿子便是随了她,也是貌若好女的美艳。
只是她到底上了年纪,又常为家族、儿女之事操劳,眼尾已有肉眼可见的细纹。
皇后没有开口之前,朝术也不敢擅自接话。
约摸过了两息的时间,皇后丹口微启:“公公不但能力出色,相貌也非同小可。”
朝术琢磨不明白皇后这话是褒还是贬,便小心谨慎着开口:“多谢娘娘夸奖,奴才粗鄙,当不得您这样称赞,奴才如今这样,还要多亏了四皇子的一手提拔。”
提起四皇子,皇后的脸色好看了些,说话的语气也温柔不少:“也是你自己争气,子宴的性子本宫了解,倒是叫你多担待了。”
朝术微愣:“娘娘过誉了。”
“你之前是在为废太子做事吧?”皇后语气不咸不淡地说。
朝术不清楚对方突然说起这事是何意,一颗心急速跳得厉害,他斟酌着回答:“是。奴才当初由废太子救下,所以便一直跟在废太子身边做点沏茶倒水的活计。”
皇后一针见血地说:“你倒是野心蓬勃,只是端茶倒水应当是满足不了你。所以,你最后还是背叛了废太子?”
朝术暗想皇后这是在怀疑自己对四皇子的忠心么,毕竟有一就有二,他既然能背叛萧谦行,同样也能背叛萧子宴。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奴才不过是按着最有利的条件而行事。一奴不事二主,奴才自然要放弃该放弃的,选择对奴才最好的那条路。”朝术的眼珠子黑得纯粹,他眯起眼睛,唇角翘起,直白地展现自己对权欲的渴望。
上位者不怕下属有野心,最怕人无欲无求,毕竟人有了私心就更好掌控。
皇后听了朝术的回答,染着红粉的眼尾高高挑起,丹唇微微上扬:“本宫喜欢你的性情,人性便是如此,你选择对自己最有用的路,这无可厚非。”
“只是,朝术,你对废太子当真没有半点念想了吗?”皇后墨色眼睛审视着他,那双凤眼好似要透过他的皮囊,直直地射向他的灵魂。
朝术觉得自己就好似站在悬崖边上,稍微往前一步就要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底下是无数对准他的锋利刀尖,或是熊熊燃烧的火海。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人愈是紧张惶恐之时,便愈是能冷静下来处理问题。
他自己都没想到能有如此冷静沉着的时候,长长睫毛压着底下的黑眼珠,对皇后审视的眼神不避不闪,神色自如地撒谎:“半点也无。”
朝术也不知道皇后对自己的回答满意还是不满意,只听她吩咐身边的大宫女思棋,低语了两声后,对方便下去了。
不一会儿,一位小宫女就端上来一碗蒸得软烂,还浮着红亮色泽的肉块上来。
他不知这是何意,脸上展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娘娘这是……?”
那肉由青花缠枝的牡丹碗盛着,还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朝术却直觉这碗肉并不简单,他闻着半分胃口也无。
“你先前不是在婕妤宫中么,这畜生让你受了不少委屈吧,现下本宫将它做成了吃食,公公意下如何呢?”皇后娘娘的声音不疾不徐,好似并非说得什么惊人之语,而是在同朝术谈天说地。
朝术脸上的笑容僵住,只觉后背叫那冷汗都浸湿了个彻底。
皇后的手段真是让人不容小觑,这哪是厉害一点半点,简直就是蛇蝎美人,萧子宴跟对方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然而他再怎么心惊,面上还得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接受皇后的赏赐。
他忍着心里的恶心胃里的翻涌,脸上带着笑,一块一块地把肉全给吃了下去。
所幸皇后宫中的厨子有一把好厨艺,没将这肉弄得难以下咽,还算是入口即化。
不过朝术一想到这是那只畜牲的肉,心里头还是相当膈应。他是恨婕妤恨那畜牲,可那狗又不通人性,便不是罪魁祸首,何苦要杀了它又吃它的肉。
恐他现在作恶多端,罪孽罄竹难书,怕是日后得下阿鼻地狱了……
将那一碗肉完完全全用尽后,思棋将一块刻着皇后凤令的玉牌递到他手上,是由和田玉雕刻的镂空花样,一般人仿制不出,也不敢仿制。
皇后见他接了牌子,解释道:“有了这块牌子,你便不愁宫中来去。为吾儿做事,本宫不会亏待你的。”
朝术听罢,对她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娘娘恩赐,奴才定不会辜负娘娘的期望。”
这算是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么?他心中厌憎这般手段,却又难以避免地想要将其学下来,日后好用在他人身上。
什么狗屁不通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遭了罪,旁人也别想好过。
皇后又对着朝术敲打几句,得到了指天发誓的忠心答案之后,才放他离开。
来的时候有思棋领路,回去的时候便不用了。
回去时路过御花园,有一片腊梅林。
那味道清幽,冷冽,是难以言说的香气,可朝术却觉得胃里搅动得厉害。
这香好似在他的身体里刻下了烙印,一闻到便全身难受,此前他在偏殿时还不能吐,否则就是不识好歹,浪费了皇后的一番苦心。
他吐不出来,撑着树枝时,嘴里也只是冒着点酸水儿。
若是身旁带了人,此刻就应该会有人献殷勤让他漱漱口,可惜他去见皇后是独自一人。
身心俱疲时,眼前便多了一双白底黑面的翘头皂靴,上面无甚花纹,朝术却一眼就认出了其主人是谁。
第34章
离初春已经不远了, 今日的艳阳好似有了些温度,透过叶片洒下来时暖洋洋的。
朝术抬起头,果不其然看见裴照檐那张阴沉沉的脸。
裴照檐又降贵纡尊亲自来找他了么?
现在他又耍些什么手段呢?
朝术莫名期待。
自打裴照檐认为他背叛了萧谦行后, 面对他时就不像是眼睛亮亮的小狗,反而好似一匹野狼, 用凶煞狰狞的目光锁定着他, 随时都能从猎物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倒是让他从那灰蒙蒙的寝宫里逃避出来后, 见到了抹亮眼的颜色。
“哈, 大名鼎鼎的朝总管怎么一个人在这, 身边都没个伺候的人。”这就跟非要凑上来犯贱没两样, 裴照檐现在见了朝术就跟狗逗猫似的。
他挑眉:“怎么跟了四皇子之后, 你的日子还不好怎么过了?”
朝术撑着腊梅的枝干,莫名觉得裴照檐这人相当幼稚, 行事也莽莽撞撞,倒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