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珑染,”萱见平静地望着她的侧脸,“你是不是希望我怀疑你,你其实是来盗取《梨花九渡经》的?”清楚看到她的脸色煞然一变,他又徐徐接着道,“又或者,你更希望我将这个怀疑告诉我身后的那个人——因为你以为我已将你的一切秘密都告诉了那个人,而我接近你只是为了搜罗太子这边的消息?”
他摇头叹息:“你错了,珑染。我接近你,只是出自个人意愿。”
珑染身体微颤,只觉得他语气低而沉缓,每一字都咬得极重,心中顿然涩涩的不是滋味。但她最终只作轻浅一笑:“萱见,我原本就是邪教的女子,我想做的事,就算明知它违背世间道义,也会不知悔改地照做下去。卿本正人君子,将任何怀疑加诸在我身上都不为过的。”
“你根本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萱见皱眉。她是否觉得他很容易搪塞过去,所以一而再地避重就轻、闪烁其辞?“无论你是否相信,我什么都没有说——包括你冒充太子妃的身份,你深藏不露的心思,以及这些年太子是如何待你的——我比你更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
他的语气已有些难以克制的激动。他所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打动她,又岂会舍得伤害她分毫?包括这场硝烟弥漫的帝位之争,他其实最不愿看她被牵扯其中——她本是这样云清水浅的女子,岂能因这肮脏的厮杀染了一身血污?他甚至巴不得太子输了,一无所有了,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带她离开皇宫——为何她到现在还不明白?
珑染一时竟无言以对,过了许久才道:“你很会识人,我对武学典籍确实不感兴趣,但盗取《梨花九渡经》是主上交代的任务,我只是顺道去做而已。你愿意守住这个秘密,我很感激——”她抬起眼,再也不惧与他对视,目光一片清漠,“但是白哉先生,请别忘了,我们是敌人。”
所以我会因为对你的眷恋而惴惴不安辗转难眠,因为我们已经成为敌人。
这世间有太多变数。纵使今日交情匪浅把酒言欢,他日未必就不会兵戈相向,反目成仇。
萱见不置一言地听她说完,才道:“看来是我大意了。我一心惦记着这些日子的接触给你留下的印象,无论是以萱见还是白哉的身份——我在意的,只是你是否会喜欢。倒未曾想过,不同的立场会成为你我之间一道不可跨越的沟渠。”他话语温和,竟似有些商量与挽回的余地,“可否先撇开这些,重新给我一个评价?”
珑染迷惑地看着他,渐渐觉得眼前的萱见已变得不像是最初的那个人。
尽管他还是那样的眉那样的眼,一身清洌的气质也丝毫未损,却分明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地改变。啊,她发现他最近经常笑啊,而且笑起来……完全不似平日里清高淡漠的样子,偏却笑得真心实意,毫不掺假,仿佛就是对着至亲的人交付最纯粹的信任。
无论是以萱见还是白哉的身份——我在意的,只是你是否会喜欢。
他竟能用这样一副若无其事的口吻说出这种话!珑染无故有些气恼,闷闷道:“你今日找我,究竟为了何事?”他旁敲侧击,却迟迟不见正题。
萱见展眉一笑:“今日是焉耆国的‘淼焱节’,热闹得很,你不妨去瞧个新鲜。”
第五章 一番红素新
国虽有界,信仰无界。岆山恰是位于楼兰与焉耆的边境,因而来妙荼寺里上香拜神的除了楼兰本地人,也时常会见到棕发广额的焉耆人,彼此间微笑示意。两国民风迥异,虽然语言不通,却也能相处得融洽。
萱见便带着珑染跟随焉耆人的车队入境,但焉耆国的气候不比楼兰,放眼皆是大漠黄沙,鲜少能见绿意,一过境便需改骑骆驼。
约莫半个时辰的光景,前方依稀传来众人的喧阗声,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四周的景致截然改变,葱茏绿洲取代了荒无人烟的沙漠,到处是圆顶白墙的房舍,有的又似姜汁的黄,两两离得近了,天窗对过便是邻家的游廊。反差太大竟给人一种海市蜃楼的错觉。
珑染正自惊奇,便闻萱见的声音:“下来吧。”他已在骆驼下面朝她伸手。
珑染犹疑了片刻,对他笑笑,而后虚虚将两根手指搭在他腕上,一脚踩着驼镫就要着地,不妨那骆驼猛然一抖,她猝不及防,直觉抓紧了萱见的手。待回过神时,整个人已落进他怀里。这一去一来,避嫌未成,反倒像是她主动投怀送抱了。
珑染登时红了脸,忙抽开身道:“谢……谢谢。”
萱见不语,眉间却漫过几分轻清的笑意。
“四哥!”不期然一道女子声音介入进来,清脆如大珠小珠,“总算是你!大家都到齐了!”
珑染一回身便看见一个眉眼明倩的红衣女子踏笑而来,琉珠缠发,长裙半裁,露出轻盈的腰肢。虽是焉耆人的打扮,那模样却颇有几分中原女子的灵秀。珑染认得她的声音——她就是萱见府上的那位年轻小姐!
“我道为何你这么慢,原是带了客人回来呀。”红衣女子原本是用焉耆语,却在对着珑染说话时换成楼兰语言,笑吟吟问道:“阿姐是从中原来的那个吧?”
难道萱见在她面前提过自己,却未说明自己是太子妃?珑染心生疑窦,一面轻轻点头:“我是从中原来的。”
对方似有短暂的吃惊:“听你的口音,我差点以为你是土生土长的楼兰人。”又问,“阿姐来这里几年了?”
珑染抿唇,脸色有些发白:“有三年多了。”
红衣女子张口还要追问,却被萱见出声阻止:“何来这么多的絮叨?”转而朝珑染展开笑容道,“幺妹聒噪,你只管将她的话当耳旁风。”那神容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
珑染终于明白为何他人前冷若寒潭,人后却笑如春山——原来他只有对着自己的亲人才会露出那样温和的神情。
她先前当他是天生的性冷,如今看来他也只是戴着面具,不轻易相信外人罢了。这吐丝作茧的无奈,与她自己又何其相似……
等到萱见将她领至焉耆国的中央圣池——举国欢庆淼焱节的地方,珑染仍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拔不出来。
“在焉耆国,‘淼’和‘焱’分别是掌管水火的神灵,水神与火神既敌亦友。水火不容,则天降灾难;水火相容,则福寿双至。因而在这一天,族人白日祭水神,夜晚祭火神,意为祈福。”萱见在一旁解释起淼焱节的由来。
“萱见,我听闻焉耆的治国方式介于中原和匈奴之间,讲究礼法并重。但如今的楼兰王室却更相信武力能征服一切。”珑染望着那些笑容宽厚、和睦一气的民众,若有所思道,“智者如你,之所以会来楼兰,也是为了焉耆国的利益着想吧……”她逐渐想通了一切,“所以你反对金鸢太子登基,是因为觉得他太过暴戾,不能以德服众么?”
萱见神色微冷,并不否认:“七年前珈临关一战,金鸢率兵攻城,杀死上千名无辜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