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容九点破前,惊蛰没敢有这样的妄想。
身为太监,能离开皇宫已是少有,居然还能外出行走,又不是采买那样的人,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容九的嘴角微弯:“有何不可?”
在他的命令下,一直像是空寂无人的府邸上,突然出现了好几个人,一边去赶马车,一边去准备出行的东西。
这热热闹闹的场景,一时间让惊蛰又有点恍惚。
是一双冰凉的手抓住了他,才将惊蛰拉回到现实里。
惊蛰抬起头,朝着容九笑了笑。
两人上了马车,就一路往外走。
惊蛰不知道要去哪里,也没问,他就安静地坐在窗边,满足地看着外头流动的景物。
那些新鲜,陌生的热闹,叫惊蛰几乎回不过神。
宫外,好热闹。
比起皇宫,可真是热闹太多。
宫墙之外,这些人都是鲜活的,充满生机的,他们无需时时刻刻都保持着寂静与戒备,他们可以欢快地大笑。街边弥漫的雾气里,是菜香,是爆炒,厨子的呼哈声,与周遭的鼓舞喝彩,竟如同一出戏剧般,滑稽又生动。
惊蛰看得流连忘返,直到马车越走越远,这才勉强回了神。
“容九,我们去哪?”
“上车这么久才问,就算被拐了也不知。”
惊蛰尴尬地说道:“外头的许多事,从前都不曾看过,实在是有趣。”
容九定定看着他,淡声说道:“去看你的乌啼。”
惊蛰微讶,乌啼?
自从知道,乌啼现在归御马监管后,惊蛰对它的生活放了心,却也从来不以乌啼的主人自居。
谁家的主人,连自己的马都养不起,看还看不得?
此时听到容九说起乌啼,还有些诧异。
惊蛰:“我们进得去?”
容九冷冷说道:“你觉得我们会被赶出来?”
惊蛰讪笑:“倒也不至于。”
容九这张脸,谁敢赶他?
这美丽凌然的气势,寻常人家可养不出来。最起码,也得好好问个出身来历,判断一二,再行后事。
这世上,长得好看的人,总是拥有特权。
惊蛰猜得也是不错,后半截他已经是昏昏欲睡,趴在容九的膝盖上半睡半醒,隐约间只感觉到容九撩开车帘说了什么,马车在稍作停顿后,就畅通无阻。
惊蛰:“到了?”
容九:“到了。”
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容九拉着惊蛰出了车厢。
惊蛰还没看到这宽敞的马场是如何一望无际,就先看得到了车夫毕恭毕敬地跪倒在地上,露出了自己的背脊供人下脚。
那自然而然的态度,让惊蛰微微愣住。
容九锐利的眼神扫过,冷声说道:“马凳呢?”
那车夫一个激灵,翻身而起,在车底取了一张小凳出来。
容九下了马车,仰头看着还站在上头的惊蛰,淡淡说道:“你若不喜,日后就不要了。”他没有解释什么,一切都自然的很。
容九朝着惊蛰伸出了手。
其实有了凳子,甚至没有凳子,惊蛰自己也能下来,可那只厚实优美的手不肯离去,久久地悬在半空。
惊蛰抿紧了唇,慢慢抓住了容九那只手。
他们手牵着手,靠得很近。
惊蛰有些不自然,几次偷偷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可容九就好像没有察觉,将惊蛰的手指抓得紧紧的,让他怎么动都没法收回去。
惊蛰无奈泄了气,瘪嘴说道:“你怎么这么……”
“我怎么了?”见惊蛰停住,没往下说,容九扬眉,“不知羞?”
惊蛰嘀嘀咕咕,说着叫人听不清楚的话。
的确是挺不知羞的。
光天化日之下,两人怎么能黏得那么紧?
马车如入无人之境,是直接停在了最里层的入口,容九带着惊蛰进去,立刻就有管事打扮的人迎了上来,毕恭毕敬地说道:“容大人,已经都准备好了,场地已经清好,不会有闲杂人等叨扰两位。”
惊蛰挑眉,这管事对容九的态度,也太过恭敬了些。
不过这一切,在看到乌啼后,都被惊蛰抛开。
乌啼是一匹通人性的好马。
它竟是记得惊蛰,在被侍从牵引过来时,竟是小步小步跑动到了惊蛰身前,低下头来蹭了蹭惊蛰的脖子。
惊蛰惊喜地抱住它的马脖子,回头看着容九,黑眸亮晶晶的:“它记得我。”
容九从管事的手里拿来一个小袋子,递给惊蛰:“喂喂看。”
惊蛰从小袋子里摸出来一颗糖,“这可真是奢侈。”他一边这么说,一边却毫不犹豫地将糖块放在掌心,递给乌啼。
乌啼低头舔了两口,舌头将糖块卷走了。
湿漉漉的感觉,让惊蛰微弯了眉眼。
在花了点时间和乌啼增进感情后,惊蛰在容九的帮助下上了马。
原本容九还想亲自教惊蛰,然惊蛰想起容九身上的伤,拒绝了他,自己慢吞吞地摸索着。
乌啼脾气很好,在惊蛰喂了它不少吃的后,它就任劳任怨地带着惊蛰在马场跑动。
这地方实在是宽阔,就算比起上虞苑也不逊色,偌大的场地,就只有一人一马在跑动——容九被惊蛰勒令,决不能偷偷上马。
在乌啼和惊蛰的周遭,还有几个侍从,和骑马师傅在边上跟着,生怕马突然发疯。
这都是时常有之。
再好的马也是畜生,也可能突然发狂。
惊蛰骑着乌啼,渐行渐远,在远离了容九后,他长长出了一口气。
在容九的身边,惊蛰会有点紧张。
这种紧张,大概是从昨夜开始。
他不想让容九知道。
今日的痛哭,除了突然回到故居,一时间情绪激动外,也有在发泄昨日煎熬的冲动。
昨日种种,对惊蛰而言,未免刺激了些。
不管是下午的争吵,还是昨晚的血腥,容九将其身上残忍的一面暴露在了他的面前,甚至不忌惮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验证。
那种凶悍冷酷,再是胆大妄为的人,都不免心惊。
惊蛰没办法忽略那残酷之下的血腥。
哒哒。哒哒。
乌啼轻快地迈步,偶尔顺着惊蛰的心意改变方向。
惊蛰低头摸了摸乌啼的鬓发,有些出神。
如果容九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可怕怪物,那不可避免,他也会害怕,可偏偏这个人在暴戾到极致之下,却又有非常古怪的温柔。
他偏执地认为,惊蛰几乎没有任何自我保护能力,仿佛将他看作稚嫩的幼兽,生怕他在危险的环境之下,随时都有可能毙命,这何尝不是一种怪异的保护欲?
容九对他忧心忡忡,仿佛一步就会摔一跤,惊蛰总觉得,容九似乎对他,有什么错误的看法。
如果他真的这么柔弱,那当初是怎么在宫里活下来的?皇宫的确危机四伏,可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可怕吧。
惊蛰不知道容九到底是怎么想的,就好像……真的把他当成什么脆弱的珍宝,一想到昨夜那人说的话,惊蛰连呼吸都有些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