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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席(4)

作者: 月读/陈小杯 阅读记录

可是那种被舍弃了的疑惑不安在我心中挥之不去。甚至让我难过地躺在床上一点食欲也没有但我却不敢亲自到他住的病房去确定,我好怕看到人去楼空的景象。

我已经被舍弃了,被这个世界。

我不想再被舍弃,被我生命中最后的一个朋友。

后来我的身体状况又烂了很多天,不过阎罗王好象还不打算要我。

在我能够下床行走后我决定亲自去找岳传希。

或许是因为又经历了一次生死的关头,又往死亡迈向了一步,察觉了自己的日子其实所剩不多了,于是我不想带着遗憾走。

结果我提了一袋苹果还有他的水果刀,这个举动有点蠢我知道可是第一次到他的地盘去探望他如果不带着什么东西会让我很尴尬。

「岳传希。」我摇了摇那一大团棉被里的人,虽然他把脸盖住了但被子里的人是他不是别人,我从被子里露出来的褐色头发和他修长的身型得知。

「……」他不理我,动也不动,但我知道他醒着。

「喂,这是你待客之道吗?」

「……」他还是不打算理我。

我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神经,一向都是我不理人而从来没遇过别人不理我,因此我不知道该作何应对。

「你不舒服吗?」

他在被子里摇摇头,然后点点头。

「怎么了?」

「……」他没说话,经过了好一阵子的沉默,被子里的人微微地抖了起来。

「怎么了?」我的语调可能有点紧张而提高,然后我再也忍不住地拉开他的被子。

他在哭。

那个一直只会嘻皮笑脸,彷佛全世界的忧愁都与他无关的岳传希哭得满脸是鼻涕眼泪。

我慌张地用被单帮他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这样难过?

「怎么了?」这个时候我真的觉得我才是笨拙的人,说来说去就只会重复地说这一句话,但我真的好担心,到底怎么了他?

「右腿的伤口感染了。」他呜咽地说着。

「然后?」

「然后,医生说要切掉……」

「切掉?切啥?」我脑中一片混乱,好不容易终于理出个头绪。

「要截肢?」

他点点头,眼泪又掉下来。

「不截肢会怎样?」我冷静地问道。

「我管他不截肢会怎样!我只知道我不要当个残废,我不可能过着只有一条腿的生活,然后每个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我!那还不如让我死了吧……」他神情有点激动地说着。

因为不了解状况所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坐在床边伸手摸摸他的头发让他平静下来,然后才让他把事情说清楚。

「截肢是唯一选择。」这是我最后得出的结论。

「我不要。」

「现在不截肢只会让伤口更严重到最后来是得切掉。」

「那就让他烂掉吧!我不要切掉!」

「烂掉了你就会死。」

「我宁可死。」

他固执地想要反驳我任何一句话,彷佛我就是那个拿着刀要切掉他的腿的人。

看着他,又是那种深深的无力感。

我怎么会不知道,要人去接受自己必须一辈子成为残废是多么残忍的事。眼睁睁地让人家将跟着自己二十几年的腿切掉?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没有人可以心平气和地接受吧!而且,他还这样年轻,他怎么会甘愿?

这样的无力感我怎么会不知道不了解?偏偏在这世界上又有那么多不可抗的不幸,人的力量有限到可怜。

不甘心,但又能怎样?

「你,真的觉得死掉会比截肢好?」

他用力点点头。

「你已经准备好要死了吗?」

「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想过死了以后会到哪去了吗?」

「没有。」

「你觉得你已经活够本了,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可以让你感到留恋的了?」

「……大概吧!少了一条腿的人能作什么?」

「你最想去哪一国玩?」

「啊?」他有点困惑我的问题,不过他还是想了想回答道:「希腊吧!我没去过希腊。」

「干麻不去?」

「没钱去。」

「那这样吧,我借你钱让你到希腊玩一趟,回来你再死。」

「为什么?」

「因为死了就永远没机会去。」

「……」

「还有,你可以把你所有的积蓄拿去买最爱吃的东西吃,因为死了就没得吃了。对了,你有讨厌的人吗?有那种想要甩他两巴掌揍他两拳的教授吗?先把这些人教训了再死也不迟。」

「你是在开我玩笑吗?」

「我很认真。我真的觉得,反正都要死了,那当然是把想做的事做一做再死,要不然只能死一次,到时候后悔也活不起来。快想想你有啥还未完成的事情!」

他沉默了好久,才开口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只是不知道,我有没有办法承受少了腿的压力,然后依然快乐地活着。我只是好怕……会很痛吧!切掉一条腿……我只是……我只是……」

我搂住他哆嗦的身子,紧紧地搂住,彷佛可以借着如此把我的力量传达给他。

「你够勇敢,你可以。如果不行再死吧!反正都把死当作最后手段了,那还有什么事情你不敢的?试试看好不好?好不好?」

说这些的话的时候我好心虚。换作是我的腿要被切掉了,我能这样对自己说同样的话吗?可是我知道我必须说服他因为我一点也不希望他死掉。我自私地希望他能够好好地活着,至少在我离开之前。

我突然觉得好难受。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我自己,我们都一样被迫去面对我们不想接受的安排,只是他依然有选择权,可以选择接受或不接受,而我,我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

「不是锯子,是像油压剪的大剪子,我想那剪下去的声音听起来一定很毛骨悚然。」

他比手画脚地跟我描述截肢是怎么一回事,那是他缠着医生问来的。

少了一条腿的他,并没有整天愁眉苦脸或丧志而却很勤快地作复健,然后和过去一样,一天到晚有说有笑。

但我知道他的笑容背后隐藏着一定程度地痛苦与不安。

有时候,他会一个人坐在那盯着本来应该是条腿但现在却是个空位的地方发呆一个下午;有时候在他睡着时他会无意识地不停叫痛,还有一些听不清楚是什么的呓语。

为了让他可以睡得更安心,至少在作恶梦的时候有人可以唤醒他,我常常会到他的病房陪他睡觉。

久而久之,我们却习惯了彼此身体的温度。

「小宁,好痛。」

「我知道。」

「被切掉的腿,好象还在那里一样的痛。」

「那个是幻肢痛,是正常的,一阵子就会好。」

「我好怕。」

「怕什么?」

「不知道。」

「我也好怕。」

「你怕什么?」

「你抱得好大力,我怕你把我勒死。」靠在他的胸前我开玩笑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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