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燧听她如此说,心头惶恐,问道:“莫非那些遗物果有古怪?竟是下了毒?”
玄真笑道:“官人说的哪里话?然而有些病症,确因触摸不洁之物而起,还是小心为好。”
张燧连连点头,即刻便叫赵老五拿了纸笔来,写下适才玄真所嘱,令他速速交给县丞吩咐下去。
玄真对张燧又道:“今夜不能回去观中了,还要叨扰官人,却不知九公子……”
张燧忙道:“既然是仙姑故人之子,自然也是在下的贵客,只愿九公子莫嫌此地粗陋。”
黄九郎笑容可掬,谢了又谢。
四人又谈了许久,及至深夜,才各自散去。
“昊天出华月,茂林延疏光。”不知觉已然过了子时,永安县衙之内暑热尽退,阴阴地颇有些寒气。因白日里兵荒马乱、战战兢兢,故张燧与赵老五睡得格外沉。
幸而今夜这县衙并非空宅了,又多了三个活物。
蔡怀安因深虑明日祭祀禳灾之事,便返回了土地庙中查看。于是朱红、胡五德与黄九郎留在县衙内,夜深人静之时又回到后院。
黄九郎略施迷术,令张燧等人睡得更沉。胡五德则忐忑不安,对朱红道:“姐姐,此时正是阴气最盛之时,恐不能再如之前那般逼这鬼出来。”
朱红点头道:“方才我做法,被那张家小哥儿打断,如今已然是那鬼占了好天时,不可轻易再动。我瞧这荷塘与五星峰之势,必然是人为的,须得好好查上一查。”
胡五德道:“今日获听了五年前秦县令秦真文失踪的旧事,又瞥见那鬼面相斯文,年岁相当,只怕便是正主。”
朱红道:“今日不宜动,须先查那秦县令的底细。”
黄九郎立即道:“永安县之旧档我晓得在何处,姐姐只需交与我。”
胡五德见那白毛的如此占先,哪肯落后,立即跟上:“我也愿为此事。”
朱红明眸闪烁,抿嘴一笑:“两位热心,我却另有一桩差事须你二人同去做。”
黄九郎与胡五德对望一眼,不明所以。朱红道:“小狐儿,你说过那秦县令失踪之事,又牵涉到了三名仆从。”
“不错,三人被疑为嫌犯,送至州府等候大理寺审问,后来两人病亡,一人尚在。”胡五德恰恰说完,忽然明白,“莫非姐姐是要我二人去到州府大牢,问那活着的家仆?”
朱红笑道:“小狐儿果然深知我心。”
黄九郎对神行之术颇为自得,便对朱红道:“既如此,姐姐只需静待天亮便是。”
胡五德心头知那白毛的要抢功,闷闷不乐,却下定决心定要先得了回来。
如此便草草告别,分两头行事。
朱红为方便依旧化以玄真之相,在县衙之中细细走了一遍。
亦或是因为之前朱红等人与那荷塘之鬼遭遇了,这半夜他便不敢再弄风波,县衙之中极为安静。朱红在各处并未见什么古怪。先去了县令书房,又再去花厅,未曾找到陈年案卷。随即心头一动,便去了东墙之外的县丞衙与西墙之外的主簿衙。
周宝中和陈鸣山都不住在这县衙附近,故而两处空置已久,县丞衙中堆满了家具什物,而主簿衙中有五六个大柜子,里面正是永安县历来的各种文书、案卷。
朱红大喜,忙细细地查看起来。
此处因存放旧案,往日来的人极少,故而打理的衙役也不上心,只草草擦了些灰,那卷宗层层叠叠,杂乱无章,被蠹虫驻了不少孔洞。
朱红颇有耐心,变出一簇狐火燃在半空中,只略施法术,便令那些案卷如有了灵性一般地在空中排列成行,她一卷卷地读过去,细细查找与秦县令相关的。
这些案卷足有上百之多,且编排极乱,也亏得朱红修为甚好,不慌不忙,终于在其中发现了几卷。
原来那几卷中有些是秦县令的批示公文,有些则是其失踪以后县丞等人调查审问的案卷,以及州府所送至的文书。
秦真文在任一年中,所办的案子并不算多,大都为偷鸡摸狗的小事,稍大的也不过斗殴打架,哄骗钱财,最厉害的便是一桩淫妇杀夫和一桩错手杀人。大抵是永安偏狭,百姓安生,是以并不难治。秦真文的批文写得极简洁,且字也流畅秀美,令人一见便有好感。
朱红又看了几卷,随即查到其失踪之事。
秦真文失踪乃是雍熙二年六月初九,那日里他自睡在房中,清晨便不见了踪影。当时伺候的三人分别名为彭贵、秦兴主和孟徐,皆是跟随秦真文上任的家仆。秦真文失踪之后,三人因在案发当时轮值,则为第一嫌犯,被拷问无数次,最后便提往州府问审,同时上报朝廷。彭贵与秦兴主身上有伤,先后在路途中病故,唯有孟徐到了州府,却仍旧问不出名堂,只好看押在牢中。
朱红又细读三人供词。彭贵与孟徐睡在下人房中,而秦兴主便如今日之赵老五一般,睡在卧房之外伺候。三人皆说是一夜安好,并未听到任何异响,不知怎地人就没了。连番拷问也直喊冤枉。
又看县衙与州府的记录,当时周宝中与唐冲等人皆在,各自说了——
那当日前后,秦县令正派人修缮后院,县衙周围极多的沙石水土。各个门口因为土木众多,极易留下足迹。然而将县衙上下细细搜遍,既不见秦县令的足印,也不见外人翻墙进入的痕迹。堂堂一朝廷命官在衙门里不见了,此事令朝廷大为光火,只能先认作畏罪弃官。但是陈鸣山等下属皆可证言,在秦真文任职之内,并无贪赃枉法之事,可谓不功不过的太平官。
朱红直读了一个时辰,终于抓到了一些端倪:那便是这后院荷塘修缮,竟是秦真文自己所主持的。县内杂卷中有载:秦县令为永安苦夏,特自贴俸禄,将后院荷塘挖深,又建假山,辟作景致。
朱红阖卷沉思:看来这秦真文果真是死在了衙门内,然而为何会将后院改作那般模样?是真不懂风水,还是另有隐情?
再说黄九郎与胡五德这一头。
永安乃鄂州下辖,黄九郎与胡五德只一炷香的时间不到,便已经来在鄂州衙门外。他二人有心比较法力,都使出浑身解数。然而黄九郎神行之术毕竟精纯,还是早了半刻钟来到。
五德额头冒汗,却见黄九郎折扇轻摇,一身雪衫纤尘不染,着实潇洒。五德心中一阵阴郁,口气不免败坏:“道友怎地不进衙门去,莫非还不会穿墙之术?”
黄九郎笑道:“哪里哪里。小弟乃在此等候胡兄。朱红姐姐既然吩咐,小弟总不好撇下胡兄独自行事。”
五德哼了一声:“那在下不也客气了。”
说罢,默念一声,径直穿过了衙门的外墙,直寻那地牢而去。
州府衙门的牢房比永安大了一倍不止,因需关押重犯,修得极为牢靠,看守也甚是森严。胡五德与黄九郎隐去身形,在牢中走了一遭,只见得碗口粗的木栏将这里分出了十数间牢房,长短宽窄各不相同,那陈年积气熏人欲呕,硕鼠奔走大摇大摆。黄九郎与胡五德细看牢中关押之人,个个灰头土脸,面色憔悴,有些新进的兀自啜泣,关得长久的蓬头垢面,脸上污泥没有一寸厚也有八分多,哪里看得清本来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