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九郎心中气苦,莫可言说。
然而即便如此,他对胡五德却仍然笑容满面,又问道:“胡兄,朱红姐姐既然发问,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胡五德却不知怎的,又是咬牙,又是抿嘴,半晌不愿开口,朱红也不催他,只笑吟吟地饮茶。
黄九郎也不知腹诽了多少,才见那胡五德抬头来问道:“黄兄,方才你说那新任的县官名叫张燧,倒不知是哪两个字?又是从哪里调派的?”
黄九郎见他不究疫病,却逮着县令的名字和底细探问,心头更加不悦,然而脸上却又和气三分,详详细细地将那两个字及张燧的来历说了。胡五德脸上神情更加古怪,也不知道是喜是优。
朱红却一下笑出了声,对胡五德道:“小狐狸,你还是与我一起去那永安走一遭吧。”
胡五德长叹道:“姐姐冰雪聪明,自然知道我放心不下那书呆。我只说送他到贡院便了了账,过了一年却说不得还要做个滥好人。”(注2)
黄九郎在旁边听出些端倪,似乎胡五德与那新县令有些交情,他也聪明,并不开口多问。朱红瞥见他眼神,便知他所想,笑道:“九郎,你来求我,我自然要帮你的;五德却与张燧有旧,他随我们同去,帮一帮那新官儿。”
黄九郎连连点头:“既如此,那再好不过了。”
注1:详情请见拙作《五德渡劫记》)
注2:详情请见拙作《铜镜记》
第五回 县令异地逢故友 五德檐下听旧闻
朱红娘子既应了黄九郎之邀,与他同去永安查探众人病亡的原因,便毫不耽搁,吩咐了刘吉等四位方相好生看守洞府,随时领命奉召。待得一切安排妥当了,她便领了胡五德,跟着黄九郎来到永安县。
三人皆法力高强,用缩地术来到永安县之时,恰逢天亮。黄九郎请朱红与胡五德去了蔡怀安的庙府。土地殷勤接待,大略说了此地异象,对朱红与五德谢了又谢。
朱红道:“尊神实在客气,既然百姓有难,而九郎又相求到奴家这里,哪里有推脱的道理?只求略尽绵薄之力,相助尊神。”
蔡怀安见朱红端庄秀美,浑身仙家气派,却又谦逊有礼,不由得大是感佩,口头更客气了三分,相询道:“却不知仙人如何打算?”
朱红道:“既然怪事是从贵地百姓莫名身亡而起,还是先行查探死者为好。奴家愿暂显化人形,以便于白日行事。”
蔡怀安道:“仙人说的有理,小神也愿化身相陪。”
黄九郎自然不甘于后,紧跟着道:“姐姐,小弟愿为马前卒。”
朱红嫣然一笑:“九郎如此能干,自然是不可少的。”忽而又对另一人道:“五德,你有何打算?”
胡五德一直沉默不语,见朱红点到自己,才笑道:“小弟全凭姐姐吩咐。”
朱红道:“你既然与张燧相熟,来到此地,怎能不去探望?”
胡五德叹道:“姐姐说的是,然而那书呆说话做事,对我等修道之人多有不敬,小弟跟他相处,免不了生些闲气。”
朱红大笑:“小狐儿何必对此耿耿于怀?要我说你吓他一吓,便好了,你却又不肯。”
胡五德笑而不言,朱红道:“你先去拜会那哥儿,问问他知晓的,等我回来,再共做计较。”
四人皆以为可行,遂各自隐去仙气,化为常人。朱红变作一位年岁稍长、姿容秀美的女道士,蔡怀安化作一个矮胖的郎中,黄九郎扮成一个倜傥贵公子,乌发白衣,俊逸非常。胡五德则还是一副书生模样,与从前无二。四人相视一笑,各自行事去了。
却说张燧这一头。
他头日晚上忙到深夜,睡一宿起来,便有衙役慌忙来报,说是早上又有八人身亡。张燧又急又怒,即刻起身,草草洗漱,便出了县衙。
他令人先去各家守住了尸首,暂不收敛,一面又传令主簿与捕头速来。
当先查探的乃是一黄姓鳏夫,平素挑担买卖胭脂作为营生,只有一女操持家务。两人分睡两室。昨夜一切如故,然而今晨女唤父早起,却见其已然气绝,哭哭啼啼地告知邻里,便有好事者寻了捕快来。
张燧细看那货郎尸身,与近日来许多死者一模一样,再翻开手掌,在旁落下了一个小金锭子。张燧唤那孤女来看,只回道不曾见过。张燧便先收了金锭,也不多说。
出了黄家,那看热闹的百姓没有一百也有九十,见张燧出来,个个交头接耳,却不敢明言。张燧心头一阵发慌,他毕竟年轻,众目睽睽之下有些拘谨,然而想到自己乃此地父母官,也不得不挺胸昂首,做出官样来。只听他朗声道:“各位乡亲父老,切勿惊惶,此时天热暑重,有些急症害命并非稀奇。望诸位莫胡乱猜想,只多多清扫,遍洒石灰药酒,防止蚊虫叮咬便是了。”
百姓有些拱手听了,也有些仍旧不信,却纷纷闭口不言。
张燧便令捕快又赶紧去下一户。
一行人正辟开百姓走出去了,半路上却听人唤道:“三郎!可是张家三郎张知明否?”
“知明”乃是张燧的字,他听那声音耳熟得紧,转头一看,见一身着玄色襕衫的书生正站在路边唤他。张燧不由得大喜,三步两步上前便作礼道:“长鸣兄,竟然是你么?”
原来路旁候着张燧的,正是八尾狐仙胡五德。他今日模样,与昔日初见张燧时相同,且故意算准了他的脚程,装出偶然相遇的情态来。
五德笑道:“一年不见,三郎竟有大担当了,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张燧愧道:“长鸣兄谬赞了,小弟不过蒙圣上赐了个中县县令之职,区区从八品,诸事还得多学多问呢。却不知长鸣兄为何到此?”
五德道:“我有一表亲,在邻县为女道士,家慈甚是记挂,便差我来探望。今日与她一路到此地购置些什物,不想竟能遇见三郎。”
张燧笑道:“可见我与长鸣兄果真有缘。今日我还有要事,若长鸣兄有闲暇,且去县衙中一叙。”
五德却道:“我方才听百姓议论,说是永安有些疫病,今日又有人死了?”
张燧苦笑:“连长鸣兄也听闻了,可见终究盖不住。”于是将来去大略说了说,五德沉思片刻,道:“三郎知我略通岐黄,何不容我与你同往,说不定能看得出是何病症。”
张燧随即想起一年前自己患了所谓的“离魂症”,乃是胡五德用怪方医好,不由得精神一振,大喜过望:“长鸣兄若愿意相助,小弟感激不尽。”
五德又自谦了一番,各自为礼。张燧便要胡五德与自己到下一户人家,却听五德道:“我那表亲医术强我数倍,不知可否同去?”
张燧迟疑道:“若愿相助自然是好的,然而此刻却耽误不得。”
他正犹豫,却见街边一药材店中走出一名女冠来,头上绾了道髻,身上穿了灰袍,左手拿了拂尘,右手提了药包,缓步而行。她年纪不过二十许,面目秀美,通身一股飘逸出尘之气,令人一见便心生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