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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心(117)+番外

作者:脉脉/渥丹 阅读记录

“那就去酒店。我午饭也吃得迟。”宁桐青拿定主意。

走到车前后,展遥有点疑惑地问:“这是谁的车?”

“借的。”

“程柏的?”

“他家的吧。”

展遥抿了抿嘴,并不着急上车,又问:“他爸爸现在怎么样了?”

“不好。拖时间而已。”

“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

宁桐青摇头:“已经从医院接回家了。我就是同一天赶过来了。坦白说,现在还有呼吸,已经是奇迹了。就是这个奇迹太残忍了。”

“接回家?为什么?他家缺钱?”展遥诧异地问。

示意展遥先上车,宁桐青又说:“和钱没关系。Blanc先生是天主教徒,他的孩子们……至少绝大多数孩子……希望父亲能有一个全套的天主教仪式,不仅仅是葬礼,也包括临终弥撒。”

听到这里,展遥沉下脸:“这太……”

可他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词,卡住了。

等车子开动后,展遥低声补上之前没说完的那句话:“这不好。太自私了。他还有意识吗?”

宁桐青好久没有开右舵车,开得很仔细,回话也慢一拍:“已经没有了。器官也正在全面衰竭。”

展遥垂下眼:“他们不该这么做。程柏也同意这么做?”

“不,他是唯一一个不同意的。但是他说了不算。”

“为什么?他看起来可能拿主意了。”

宁桐青略一迟疑:“他家的情况很复杂。他的母亲没有和他父亲结婚。”

展遥愣住了:“……所以?他就一点也不能表达意见吗?那也是他的爸爸啊。”

“小十,你得知道,绝大多数时候、绝大多数人都没办法选择自己的死亡。都是医生替我们选,程柏家是一个比较特殊的案例,是孩子们选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Blanc先生已经没有任何意识了,能少受一点折磨。”

“活着的人不难受吗?”

“很遗憾,至少不是所有活着的人都难受、都在受折磨。”

展遥不再说话了,扭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他不说话,宁桐青也闭了嘴,认真开他的车。

直到一个突兀的句子打破此时的宁静。

“那你呢?你难受吗?”

宁桐青平静地看了一眼展遥,回答了他:“心如刀割。”

第86章

“为什么?”

展遥再次发问时,宁桐青已经躺倒在了酒店客房的床上,因为不确定展遥所问何来,只好问:“什么为什么?”

起初展遥站在床边看着宁桐青,后来自己也脱去外套,挨着宁桐青躺下。他抓着宁桐青的一只手臂,说话时的呼吸声暖暖地驻留在宁桐青颈间:“本来有很多为什么的,可是你看起来很累,你休息吧。话不着急说,反正我已经看见你了。”

躺下来之后,宁桐青方觉得自己浑身酸痛,嘴里更是一阵一阵地泛着苦意。可他不愿意在展遥面前承认这点,翻了个身,先亲了亲展遥的额头,然后说:“没的事。想问什么都可以。”

展遥回给他一个吻,又往宁桐青身边贴近一些:“那……你为什么会为那个老人这么难受?”

这个问题让宁桐青想了一会儿,他先伸手揽住展遥的肩膀,接着慢慢开了口:“如果硬要说,大概是因为他算是我的半个老师,在我做学生时给过我许多帮助和机会,他对我一直很好。我认识他早于认识程柏。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不是这个样子,还能说话,也会动,反正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展遥更用力地抓住宁桐青的胳膊。

宁桐青反而能笑一笑。也是,除了展遥,恐怕没有人会问他这个问题——仿佛天底下的伤心都是理所应当的,但既然展遥问了,他就源源本本地答,他本无意对展遥隐瞒什么。

“当然也是因为程柏。他就要是一个无父无母的人了。没人应该承受这种痛苦……哪怕我们都有这么一天。”

“所以你是为他来英国的?”

“谁是‘他’?”

展遥没吭声。

宁桐青翻了个身,看了一眼展遥:“程柏告诉我Blanc先生病危,我原本想向他道个别,但见到他之后我后悔了。也许我不应该来,我一点也不想见到这样的他。我不是他的血亲,我可以选择,可惜我高估了自己,做了个完全错误的选择。”

听到这里,展遥用力抱住宁桐青,好像这样就能给他一点温暖和力量。他的声音很低,还是有一丝难解的困惑:“那为什么还留下来?你可以来伦敦找我。”

不吭声的人换成了宁桐青。

这样耳鬓厮磨然而寂静无声的状态维持了很久,展遥说话了。还是一个问句:“也因为程柏吧?”

宁桐青依然不说话,不承认也不否认。

可他们都清楚,这种沉默就是承认。展遥重重地咬住了下唇,眼睛里写满了挫折和不甘愿。

不知过去多久,展遥忍不住说:“你能不能不要对每个人都这么好?”

宁桐青抬眼看了看他,疲惫地收回揽着展遥肩膀的手,坐了起来:“小十,不是你想的这样。我到的第一天,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想动手拔掉他爸爸的管子。我不想和你、或者任何人讨论他应该不应该这么做、做了之后会不会后悔,但第一次他最后时刻刹住车了,下一次呢?再下一次呢?总有人得看住他,不能让他真的控制不住吧。”

展遥惊讶地盯住宁桐青:“他为什么……”

宁桐青不大客气地打断他:“我不知道。我没走到他的地步,我不知道。展遥,你问了太多我没办法回答的‘为什么’,你可以挑一个更好的时间问我和程柏之间的事情的。”

“你也没有早点告诉我程柏和你的关系。”展遥白了脸,顶回去一句,“是了,那个时候反正我不是你的什么人,你没必要告诉我。可你遇到这么大的事情,如果不是我忽然想起来给你打个电话,你为什么还是觉得没必要告诉我?”

尽管已经有不少人对他说“你累了”,可直到眼前这个份上,宁桐青才真的觉得自己是累了。他又看了一眼神色忿忿的展遥,翻身下了床,轻声说:“我告诉你了。但如果你觉得没有第一时间向你报备是一种错误、或者是老情人之间想暗通款曲,我道歉。”

展遥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不再说话,扯过枕头捂住了脸。

宁桐青又朝他看了一眼,他知道自己的这句话刺伤了展遥,可他只是说:“我今天淋了雨,想去泡个澡,你要是不饿就等我一下,我们晚点出去吃饭。”

展遥没有搭理他。

正好宁桐青也不想说话了,他进了浴室,近于赌气地穿着衣服坐进浴缸里,直到全身都被热水浸湿才将紧紧贴在身上的衣服艰难地蜕下来。他又想起了几天前Blanc先生的病容,才发现自己已经记不得他其他的样子了,连笑起来是什么样子都模糊得一塌糊涂。

热水打湿了他嘴角的烟,宁桐青忽然感到难受极了,他无声地咒骂起自己——宁桐青,你又他妈的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