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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心(120)+番外

作者:脉脉/渥丹 阅读记录

等展遥终于肯放开宁桐青,他整个人湿得就像刚从浴缸里被捞出来。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肯让宁桐青看到这一刻的自己的脸,就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气喘吁吁地问宁桐青:“那你回来吃晚饭吗?”

“回来。”宁桐青对着镜子给下巴那个愈合得太慢的伤口贴上新的创口贴,“你要是饿了可以不要等我。”

“哦……那我睡一下。”听起来,他好像终于泄掉绷了太久的一口气。

宁桐青达到Blanc家时,又一次碰上了神父。这次出门送客的是程柏最年轻的异母姐姐,宁桐青一直觉得这是程柏所有的异母兄姐里,和他五官最相似的一位。

算上程柏,Julian Blanc一共有五个孩子,其中四个都是一母所出;但继承了父亲的职业只有程柏和他这最小的姐姐——她是名小有名气的珠宝设计师。

Blanc先生虽然在圈内以精于鉴定和买卖中国明清瓷器闻名,不过他的私人收藏中,瓷器并不算是长项,真正为人所称道的是一批巴洛克珍珠首饰。它们来自Blanc夫人的陪嫁,其中不乏大师的签名之作。

过去宁桐青每到寒暑假和重要的拍卖季都要去拍卖行打零工,因此结识了程柏的小姐姐Anne。不过不管如何相识,在这样的场合下见面对彼此而言都不太好受,直到将神职人员送走,Anne才分出精神来与宁桐青寒暄:“桐青,我只听说你来了,一直没机会见到你。”

“事情太多了,你们也太忙。”

“确实是。家里乱成了一团。Bertie通知你的?”

“他给我打了个电话,就在你们决定把Blanc先生接出院的那天。”

两人之间有了一个微妙的停顿。Anne略一颔首:“这对我们都是一个很艰难的决定。”

宁桐青心想,可得了吧,这不是给你的猫、狗、马或是见鬼的其他什么宠物安乐死,犯不着用这种语气说这种话。可等她说完后,他还是礼貌地点点头:“当然。是很艰难。”

“Bertie一直把自己关在爸爸的书房里。你要是想找他,多半就在那里。”

宁桐青继续点头:“嗯,我是要找他。”

她短促地一笑:“你能来真是太好了。他总是很喜欢你。”

宁桐青懒得去分辨这个他究竟又是在指代谁,倒是被那句”He was always very fond of you”里的was给蛰了一下。他没再寒暄下去,匆匆同Anne道了别,便进屋找程柏去了。

程柏果然如Anne所言将自己锁在书房里。听到宁桐青的声音后,他打开了门,又在宁桐青进来后再次落了锁。

窗帘只开了一半,着实辜负了一个难得的好天。过了几秒钟宁桐青才适应了光线——程柏手上正拿着一只梅子青的龙泉窑玉壶春瓶。

若是在以往,程柏绝不会以如此漫不经心的态度拿着任何瓷器,宁桐青忍了一忍,没忍住,出言提醒:“Bertie,你不该这么拿它。”

程柏的目光先是在宁桐青的下巴上略一停留,然后才低下眼看了看手里的瓶子。他扬起手:“我握着颈,不会手滑。”

但说完这句话后,他还是转过了身,将瓶子放回桌面上,同时问:“喝点什么?午饭吃过没有?”

“都不用。”

宁桐青一边答,一边走到程柏的身旁,与他并肩一道看着那只瓶子。

盒子搁在桌子的另一个角落,宁桐青暂时无法得知这是一对里的哪一只——他们曾经仔细比对过,两只瓶子的外观几乎完全一样,相似到了寻常人的肉眼难以辨别的地步。要分出它们,除了靠盒盖内侧的题记,唯一的一点点区别是,在靠近底足的位置,“照我满怀冰雪”有一块比白芝麻粒大不了太多的缩釉。

尽管见过它这么多次,可是在今天再一次与它面对面时,宁桐青蓦地发现,这个瓶子对他的意义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了。它永远不可能是他的(哪怕Blanc先生常常戏称这是“桐青的瓶子”),但他知道了它漫长生命里的另一段故事。这对任何一个名物研究者而言,都是一件莫大的幸事。

也许是他凝视的目光过于温情,程柏忽然发问了:“我爸爸告诉过你他为什么一定要把那只卖出去的瓶子买回来没有?不是那个对外人说的版本,跟着他的爸爸从一个中国老先生手里收来的什么的鬼话。”

宁桐青转过脸望了一眼程柏,缓缓点头:“提过一次。”

“他怎么说的?”

宁桐青回忆了片刻,竭力还原当初听到的:“他说他的父亲在香港出生长大,年轻时有过一个真心相爱的中国恋人,后来香港沦陷,她被迫嫁人,他们两个人约好一起离开,她就把家里的一些古董托给他变卖,凑路费,但当时瓷器不好出手,所以只留下了这个……”

听着听着,程柏的嘴角浮现起了笑意,起初还很克制,后来越来越不加掩饰,仿佛不是在听自己的家世,而是在听二十世纪的一千零一夜。最后他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打断了宁桐青:“天。你不会真的信了吧?”

宁桐青一怔:“我为什么不信?”

程柏笑弯了腰,好一阵子才勉强停下:“一个字也不要信。我告诉你,他的爸爸——也就是我的爷爷是个不折不扣的坏种。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瓶子是他年轻时在香港从一个有钱的中国寡妇手里骗来的,当时没卖掉,不过是因为战乱中瓷器不好出手,等瓷器值钱了,他立刻就卖了。”

“这和Blanc先生说得不矛盾,确实是一个中国女人给他的。是不是真心相爱,只要你爷爷这么说,你爸爸信了也没错。”

一时间,程柏的笑容里充满了自嘲和难以描述的恶意:“可是我的父亲把他的婚姻和家庭弄成什么样子了。他们还能生四个孩子呢。你为什么会相信他的话?要是这天底下能生孩子的是男人,说不定负心汉能少一点……杂种的儿子,又成了杂种的父亲,完美的轮回。”

“Bertie,你住口。”宁桐青沉下脸,“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的父亲。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为你祖父把瓶子给买回来了。”

“Fxxk off. You are really a bloody Saint.”程柏脸上的笑容褪去了。

“And you are certainly an idoit.”

这句话却没有激怒程柏,而是让他流露出更深的自嘲。他重重地坐在了扶手椅上,又一次咬住了自己的手。

宁桐青扫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不要像个十年级的女学生,一出事就只会尖叫着咬自己的手指甲。”

程柏还是没发脾气,却伸出手,揽住了宁桐青的腰,将头埋在他的风衣前襟里。

宁桐青一动不动地站着,目光再一次落在那只美丽的瓶子上。他低头看了一眼肩膀微微颤抖的程柏,轻声告诉程柏:“最近我才知道,原来我认识其中一只瓶子的某一任主人。”

“现在它们都是我爸爸的了。”

“对,现在是。”

渐渐地地,程柏放松了手上的力气,但额头依然抵着宁桐青。他的声音极低,宁桐青必须全神贯注才能听清程柏在说什么——他在说自己的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