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室中的青年忽然以手掩耳,仿佛不堪幻象的折磨。
“亚力,是你夫人的电话……”私人助理埃文忽然走上前来,亚历山大?艾威尔偏头看着埃文,神色古怪,他毫不理睬埃文手中的行动电话。
埃文忽然遍体生寒,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其实是……是夫人的私人秘书打来的电话……”埃文偷眼看向老板,发现他的眸光更加冰冷,不禁加快了语速,“夫人不小心摔了一跤,引起早产,送到医院时羊水已破,是个男孩,就……就在五分钟前……恭……恭喜……”
埃文抬头,猛然看到亚历山大眼中绝望的火光,不禁半张着嘴,再也说不出话,他很想揍自己一拳,隔了半晌,却只是轻声说:“我去安排飞机,半小时后回纽约。”
埃文说完就匆匆离开观察室,独留亚历山大一人承受从四面八方推涌而来的巨浪,等他再次看向手术室时,惊异地发现莱昂残破的身躯已被搬开,此时躺在手术台上的是……一具陌生的躯体,不,不,这躯体的主人是肖潇,并非陌生人,亚历山大带着复杂莫辩的心情,以近乎挑剔的眼光探查着那即将成为莱昂的身体,不觉微微皱眉。
“亚力,飞机准备好了。”埃文再次快步走来,眼光瞄向手术台,心里一抖。
“你觉得他……怎么样?”
“很美,虽然年少,但潜力无穷。”埃文终于为自己今天的频频失误挽回一局。
“他和莱昂还真是有缘。”亚历山大恋恋不舍地离开观察室,——但愿他和莱昂还有复合的可能。
“……”埃文没说话,总觉得头皮发麻,这诡异的话题令他感觉未来老板将与两个不同的灵魂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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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后,八月二十日黄昏,天气热得不同寻常,英国第二大城伯明翰仍在暑气中喘息,伊丽莎白女王医院的脑外病区却是一片沁凉,傅嘉铭匆匆走出电梯,满面疲惫,与他同行的几位住院医全都累得面无人色。
“唉,傅,你看看我,才二十三岁,已经未老先衰。”红发乔安双眼浮肿,一副严重睡眠不足的模样,她猛地扯下系发的橡筋,晃晃脑袋。
“乔安,我怎么不知道你曾青春过?”金发杰克森一边打哈欠,一边打趣,结果被乔安恨揍了一拳。
“咱们哥儿几个已经够惨,还彼此相残,天天ON-CALL,我妈已经替我推掉好几个相亲对象了。”印裔小伙子普拉姆声音沮丧。
“你还相亲?”乔安怪叫,“你们怎么好像一直活在中世纪?”
“错!我也觉得相亲十分靠谱,像咱们这种劳碌命,哪里有时间踅摸伴侣,小普,要不请你娘也替我张罗一个?我不介意丰满的新娘。”杰克森为人滑稽,坚决秉承苦中作乐的原则。
大家轰然大笑,只有走在最前方的傅嘉铭双眉紧锁,一言不发,他很高,略显瘦削,气质优雅,侧面轮廓清晰,若不是脸色阴沉,他应该算是很英俊的东方男人。
乔安细心,早已意识到气氛古怪,她冲杰克森眨眨眼,杰克森却耸耸肩,视而不见,乔安抿抿唇,凑上前去,“傅,今晚终于解放,大家一起轮休,咱们去老乔治喝一杯,乐呵乐呵?”
“呃,我表妹刚从德里过来度假,我得回去娱宾。”普拉姆非常识相,他脚底抹油,立刻拐进护士站。
“乔,我五分钟后还要去观摩一台急诊手术,大老板的专场表演,实在不能奉陪了,还是你和傅去欢乐今宵吧。”杰克森也十分知趣,一转身窜上楼梯,临走还回头朝乔安弹了个响指。
傅嘉铭满腹心事,似乎对乔安的提议充耳不闻,更没注意到那红发姑娘的脸已经微微红了。
“傅医生,兰姆夫人一直在等你。”护士出场,及时解救了即将陷入僵局的两个人。
“乔,对不起,我太累了,只想一觉睡到明年。”嘉铭欠欠身,跟着护士转身离去, 乔安站在白炽灯下,眼巴巴地看着他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这个神秘而英俊的东方青年真是引人注目,他沉郁深邃的眼神使人情不自禁想要一窥究竟。
“啊,傅,你终于来了。”躺在大病房布帘内的老太太如蒙大赦,颤巍巍地伸出手,“止痛药,傅,我的脑袋里像有一架鼓风机,这么下去我真的会死在这里!”
老太太的声音近乎控诉,护士习以为常地摇摇头,“兰姆夫人,你一定会平安出院的。”
老太太恼怒地瞪大眼睛,仿佛平安出院反而令她不快,她不依不饶地坚持着,“傅,只有你能帮我了,止痛药,或是再给我讲讲那只猴子的故事,还有那群莽汉占山为王的故事也可以。”
护士怪同情地看看嘉铭,见他一贯严肃的面容已变得温和,“傅医生,再过十分钟,你就可以交班了。”护士体贴地提醒,一边点点胸前别着的手表。
“谢谢,劳拉。”
傅嘉铭耐心地站在老太太的床前,这些老人不过是太孤独,想找个活生生的人做伴,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呢,自从肖潇失踪后,一样度日如年。
“傅,你说这是不是作孽,咱们在这里挣扎着求生,那里却视人命如草芥,生命是幻象,没意思。”兰姆太太指着床旁挂着的收费电视。
傅嘉铭不经意地看过去,发现BBC(英国广播公司)的战地记者正口若悬河地讲解着纳杰夫战况,他身后是巍峨的阿里清真寺,不屈地沐浴在战火之中。
“夫人,窗外对面那栋楼就是妇产医院,每天都有新的希望降生,世界千疮百孔,但活着的人依然需要梦想。”
“郝思嘉怎么说的?”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他和兰姆夫人同时开口,两人却都没笑。
“放心吧,你苦苦等待的人会回来的。”老太太像已成精,眼神中充满怜悯。
——啊,但愿!傅嘉铭在心中默念,他向兰姆夫人颌首致意,随即就快步走出病房。
傅嘉铭住在医院附近哈勃区的一间镇屋中,他的房东露西?陈就是肖潇的姨母,当他泊好车,远远地就看见两个穿深色西服的男人从那栋房子里走了出来,他们神色严峻,那身制服似的西装在这炎热的夏日显得极其怪异。
傅嘉铭心跳如鼓,血色残阳高悬天际,阴森的阳光刺入他的双眼,他仓惶地跳下车就朝那扇蓝门跑去,不过才几十米的距离,嘉铭却觉得道路永无止尽,那扇蓝门遥不可及,街道在脚下晃动起来,——肖潇——肖潇——肖潇——!
“是……是肖潇有消息了吗?”傅嘉铭闯进门去,满头大汗。
露西?陈靠在门旁,苍白着脸,她说不出话,像已失去行动能力,眼神空洞地呆望着车流穿梭的街道。
“露西,到底出了什么事?”傅嘉铭忍无可忍,大吼起来。
那瘦弱的中年女子浑身震颤,茫然地将手中的纸张递给嘉铭,“肖潇……在这……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