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远远一声叫喊。叶阳景宿循声望去,巡城御史崔泠正策马赶来,一头一脸的汗,“误会,误会!叶阳大人,这位是王——”
“鄙姓王,”青衣少年截口道,瞟了崔泠一眼,“名芷。”
“是的是的,”崔泠擦汗道,“这位是王芷王公子,是左都御使王大人的——”
“内侄。”青衣少年接口。
崔泠点头:“对,内侄。”
“可是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左都御史王越王大人?”叶阳景宿问。
崔泠赔笑道:“正是。此桩赵氏灭门案,本该由下官与叶阳大人、曹大人共同侦缉,但下官才疏学浅,不及王公子才智之万一,不得不劳烦王公子代为查案……”
叶阳景宿又问:“这是您崔大人的意思,还是王越王大人的意思?”
崔泠显得有点尴尬:“王大人十分看重公子,也是想藉此历练一番……”
叶阳景宿没有再追问。左都御史掌管都察院,是崔泠的顶头上司,不论崔泠是为了讨好上官的子侄擅自做主,还是真出于王越的授意,都与他这个锦衣卫百户无关。只希望王越这位文武双全的能臣名将,不要弄出个草包纨绔子侄拖自己的后腿就好。至于查案,他连曹铨都指望不上,还能指望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
挥手撤去兵卒,他对崔泠笑了笑:“崔大人既然来了,要不要也一同查案?”
崔泠连连摆手:“有王公子在足矣,下官惭愧,惭愧。”说着竟一拍马臀溜之大吉。
……一个个都是混吃等死的货色。叶阳景宿在心底嗤笑一声,转身回赵宅。
王芷下了毛驴,旁若无人地走进赵宅,四下巡睃了一圈。
五城兵马司隶属兵部,曹铨有心要拍尚书大人内侄的马屁,颠颠儿跟在他身后问:“王公子可是有了什么发现?”
王芷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倒是瞥了一眼对他视若无睹的叶阳景宿,曼声道:“有。第一,凶器不是普通兵刃。第二,一干死者的死因都是失血过多,只有两个人例外。赵灵安,他太阳穴旁的发际处有一个细小血洞,是锐器刺入导致颅脑损伤而死,胸腹伤口在此之后;还有女眷房中那个六七岁左右的男童,被切开天灵盖挖走了脑髓,又将头皮缝上。”
曹铨腿一软,扶着桌案站住身子,声音颤抖:“挖脑取髓?这……简直丧心病狂、天理难容!”
叶阳景宿颇有些意外。他刚才的注意力被那些伤口吸引,确实忽略了一些细节。核实之后,他再次打量王芷,觉得这个青衣少年或许还真有点门道。
曹铨抖抖索索地挨着圈椅坐下,忽然又想到什么,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莫非真如他们所言,是……妖狐作祟?”
“什么妖狐?‘他们’又是谁?”叶阳景宿问。
曹铨便将近来流于市井坊间的传闻复述一通,说是京城夜里有妖物出没,有时化为美貌女子,有时是狐犬之相,专门攫走幼童、吸人精血。他手下有两个铺兵,前几日夜间巡逻时就曾遇上,侥幸逃了条性命回来,其中一个还大病一场,至今起不得床。如今看这尸身爪痕、挖脑吸髓、一夜之间活物尽灭,处处透着诡异,哪里是人力所能及,分明就是妖物作祟。
“妖言惑众,愚不可及!”王芷毫不客气地斥责,一脸鄙夷。
曹铨涨红了脸却不敢顶撞,强压下心中怒气,把结盟的目光投向叶阳景宿。
“我也不信妖鬼之说。”叶阳景宿冷静地道,“即使真有,那也是妖在邪行里,鬼在人心中。”
“不错。”王芷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袖口上不存在的灰尘,“你这锦衣百户还有几分脑子,不像这个曹某人,一窍不通。”
曹铨恨得牙痒,要不是看在尚书大人的面上,一准大巴掌盖过去。
“你还有脸生气,我说得不对么?你见过哪只狐妖吸了人脑髓,还拿针线缝上头皮的?蠢货。”王芷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十足倨傲中微带着孩子气。
曹铨气得要吐血,拍案而起:“下官抱恙在身,一时查不了案,全权交给两位大人处理!”言罢拂袖而去。
“走了倒好,省得拖后腿。”王芷在圈椅上坐下,拍了拍扶手:“你也坐,我有话对你说。”
叶阳景宿见他这副少年老成、颐指气使的模样,也觉得不顺眼,但对方偏又做得十分自然,透着一种浑然天成的高贵,心想世家子弟的做派,忍忍就算了,犯不着跟个小孩子计较。
“我从赵灵安的邻居处打探到线索,说他这阵子外出行商,昨天日暮回城时,在道旁遇到一名美貌的白衣女子,身无分文走不动路,向他求助。赵灵安见色起意,便用面纱蒙了她的脸,带回宅邸。之后如何,那人也不清楚,过了一夜,赵灵安便全家暴毙了。”
“美貌白衣女子?我查看过宅内所有尸体,似乎没有吻合的。”叶阳景宿道。
王芷道:“的确没有。如果那人所言属实,这个消失的白衣女子,就是凶案的最大嫌犯。”
叶阳景宿点头赞同,“既不知姓名、又不知外貌,要怎么找到这名女子?”
“从这把簪子入手。”王芷说着,将一支血迹犹存的银簪放在桌案上,“我在赵灵安床底发现的,跟他太阳穴上的伤口正好吻合,应该是那女子刺杀他之后,不慎失落在现场。”
叶阳景宿拿起银簪翻看,灵蛇吐雾造型,饰以“珐琅彩”,称不上华贵,但也颇为别致。他吩咐手下,拿去京城各家首饰店比对,看是从哪家店里卖出。
王芷起身道:“你抓紧时间查探。”
叶阳景宿问:“有消息怎么通知你?找崔御史?”
王芷侧过头微微一笑:“用不着,我自会来找你。”
锦衣卫缇骑查遍京城大大小小的首饰店,也没有与这支银簪相关的消息,也有可能是经年旧物,连卖方都记不得。
线索似乎断了。叶阳景宿略一思索,起身去东城兵马司,讯问那两名据说亲眼见到“妖狐夜出”的铺兵。
李三拖着李四趴在地上,把那天夜里的情形详细描述一通后,叶阳景宿问:“你们确认消失的白衣人是名女子?什么长相?”
李三战战兢兢道:“回百户大人,看身形的确是女子,至于长相……黑灯瞎火的,真没看清楚。”
“后来看到的那两点绿光是怎么回事?”
李四面色蜡黄,声音嘶哑地叫起来:“是狐妖!狐妖的眼睛!有拳头,不,海碗那么大!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就这么朝我扑过来——”他瞪着白多黑少的眼珠向后一倒,竟晕了过去。
叶阳景宿只好命人将他抬下去,又问李三:“你们看到那女子的地方在哪里?”
“崇文门以东大概百来丈,靠近城墙根。”
“还有在其他地方见过吗?”
“没有了……哦,另一个巡逻的弟兄也在那里见到过白衣女人。我还听人说,不止我们东城,中城和西城也出现过妖狐的踪影,大多在雷雨夜的城墙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