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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11)

“这是什么?”山神突然又问。

大河困惑地抬起头,顺着他的视线,抬手摸着自己的后脖子。然后他恍然地啊了一声,那里有一道已经结了血疮的小伤口。

“前天从树上不小心摔下来,刮到石头了。”他老实地答说。并没有意识到如果当时那块石头再大一点再尖利一点,他就会有生命危险这件事情。

山神不经意地微皱了下眉头,但几乎眨眼间便恢复平和清淡的神情,抬起手老模样揉了揉少年变得粗硬的头发,“你没事爬树做什么?难道西瓜在树上?”

大河不好意思地又搔搔脑袋,“鸡毛毽子,秀秀踢到树上了,我给她摘下来。”

“瓜娃子,”山神叹道,“你不会用竹竿打下来?”

“啊!对哦!”大河收到启发一般惊叫起来。

山神往他笨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把,刚要教育说,“下次……这手上又是什么?”

大河手臂上也红肿了一块。

“搬书的时候砸到的。”大河说。

“在学校里?”山神问他。

“嗯。”大河点头。

“老师让你搬的?”

大河搔搔脑袋,“秀秀让我搬的,她是学习委员。”

山神挑了挑眉毛,啼笑皆非地静默了一会儿,揉着大河粗硬的头发。少年仿佛雨后的小竹般在不经意间便拔高生长开来,幼时尖瘦的小黑脸已经蜕变出略显深刻的轮廓,浓眉大眼,五官端正而明朗,是令人觉得舒心安全、值得依靠的面相。

“秀秀老让你帮忙?”他揉着大河的脑袋问。

“嗯。”

“是你主动帮她,还是她叫你?”

大河很努力地想了一下,“都有。”

山神便笑了起来,揉巴揉巴大河的脑袋,他加重了语气道,“瓜娃子!”

大河很迷茫地偏头看他,不明白他这一声唤为了什么。他生得高大而坚实,学校里的女孩子老爱让他帮手做做这个,做做那个,秀秀因为跟他很熟,唤得便更是勤了。他没抱怨过,并且觉得理所应当。女孩子们都小小的,做不了太多事情。

山神揉着他脑袋还要继续提点他,突然就抬了眼看向山路的那边。

大河跟着抬起头去,就看见扎着两条马尾辫的秀秀出现在远处的路上。小姑娘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小衫,挽着裤腿露出比大河白上许多的小腿,手里攥着一朵路上揪的栀子花。

大河再回过头来,山神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大石头上的西瓜和他。

秀秀远远地就停下来,仔细地看了看山神庙周围。四处都是一片翠绿,夹着栀子花的白,蝉鸣鸟叫声从林子深处传来,是一副简单而生动的画。土砖砌成的山神庙整洁而干净,祭坛上摆着各式的竹蚱蜢、竹螳螂,还有几只巴掌大的竹鸡、竹鸭——大河近期喜欢上了编小动物。

她远远地望着,并且觉得这个地方跟小时候大河的三舅妈说他偷东西那次,并没有太大变化,也并没有她和其他孩子们一直想象的那样孤僻和可怕。

她还在尝试令自己适应和喜欢上这个地方,大河便已经跳下石头走向她了。高大的少年低下头看到她的发旋,面上是很纯粹的惊讶,说,“秀秀,你来做什么?”

“我到处找你,你不在村头,就来这里找了,”秀秀说,声音并不大,自从她爹去世之后,她的声音便一直是这么低低软软的了,仿佛很萎顿而弱小似的。

其实这话说得并不当真,她哪里都没找,犹豫了很久,就直接来这里了——这么多年,大河一到无需农活的空闲时间就跑去了哪里,已经是全村人都知道的事情,根本无需“找”。

然后她眼尖地看见大石头上被掰成几块的西瓜,“你藏在这里吃西瓜呀。”

大河黝黑的脸上便露出窘迫的神情来,不好意思地搔搔脑袋,嗯了一声。并且环顾四周,发现山神当真是不见了。

秀秀径直地就往大石头那里去了,因为跟大河很熟,所以自己拿起了一块西瓜啃了一口,“你冰过。”

大河原本是慌忙跟在她后面想阻止她的,奈何也没有任何理由,眨眼之间便眼睁睁地看着她往山神的西瓜上啃了一口,顿时心里头暗自啊了一声,并且心虚地望向林子的深处。

他还从来没遇到过属于山神的吃食被人家啃了一口的情况呢,那可是连剩了半块红苕都要藏进袖子里的小气山神啊。

秀秀一边啃着西瓜,一边又继续跟大河说,“我的兔子你做好了么?”她周一就跟大河说要一只小兔子,可大河说自己没编过,得试试。都试了一周了。

大河低头看看手里被攥得有点变形的小兔子,捏了一捏,捏回原状,便拿给她看,“做好一半。”

秀秀看看它,觉得它长长的耳朵很是可爱,并且活灵活现,便咧开嘴笑起来。小姑娘生得清秀而干净,笑起来几分羞涩与尚未成熟的美丽。只是嘴角沾了一块瓜籽,看上去像颗煞风景的媒婆痣。

大河被她笑得有些脸热,并且总觉得这里是他和山神的小地方,被外人进来,仿佛遭到打扰似的,也不知道山神会不会高兴。他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就想快点带着她离开。

“你找我有事啊?”他问。

秀秀抬起脸来看他,声音软软的,“我的铅笔忘在学校啰,写不到作业,你陪我去拿回来嘛。”

大河啊了一声,真心地觉得惋惜,并且大方地说,“我有铅笔,借给你!”

秀秀摇着头不太高兴地说,“我就要我的铅笔,我妈从镇上买回来的,比你的好看。没有它我不写作业啦。”

大河脑子直来直去的,总觉得这事情想不明白,为什么没有那支铅笔就不写作业了,但是班里成绩第一的学习委员不写作业是个大事情,并且也被对方邀请一起了,于是便只能答应道,“好吧,我陪你去拿回来。”

秀秀还要拿一片西瓜,大河跟在后面越看越觉得替山神心疼,待秀秀掰走那一片,他便将剩下两片整整齐齐摆放在石头上。

“你怎么不吃?”秀秀问他。

“给山神的。”大河说。

秀秀不以为然地嗯了一声。她对他这种神神叨叨的行为已经习惯,并且知道他虽然在这方面很古怪,但是其他方面的好处已经多过了古怪这一点,所以并不觉得是缺陷了。

走了两步,她又觉得来到这个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的地方,如果没有带走更多的战利品,仿佛好像白来一样,于是又折到祭坛那里,拨弄拨弄上面的竹螳螂说,“这个给我嘛。”

然后自顾自地拿走了大河在那一年新编的螳螂老汉。

大河跟在后面追了两步,更觉得心疼了,“是山神的。”

“你再编一个嘛。”秀秀说。并且深刻地觉得自己应该担负起让大河脱离这座古怪的小庙、变得正常一些的责任。

大河跟着她往山下走,一边走一边盯着她手里的螳螂老汉,总觉得想一把捞回来。然而从小与秀秀一起长大,与她极为熟悉,并且惯常地关心帮助她,又不好真的去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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