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妮瞥见他洗耳恭听,面色和缓了些,语重心长道:“倪嘉庭这部电影的最大资方就是莱恩,说得难听点儿,现在业内不少人传你是资方塞进去的。”
她话到中途看姜换的表情,对方洗耳恭听的模样,一点也没为这话恼怒。
于是张安妮放心地欲扬先抑,说:“大家怎么传的你听听就好,他们猜因为文艺电影没市场,你又没奖运,所以莱恩急着让你转型试水。当然,他们的想法不一定错,不过倪嘉庭选中你,这一点无论如何不会改变。”
姜换点了下头。
他侧过脸,碎发挡住表情,张安妮没发现他已经熟练地开始发呆。
“……电影讲什么的、能不能得奖我不在乎,我只关心运作模式、盈利手段和带给你的正面影响。”她继续说,“今天组织接风晚宴,你是主角,但你没到场,倪嘉庭或许不在意,别的投资方呢?电影导演组呢?都会觉得你给了大家好一个下马威!姜换,你还要在这个剧组待很长一段时间,这次没有许导给你撑腰了,让大家怎么想?”
她在这儿开始停顿,按照社会基本谈判规则,现在该轮到姜换表态了。
可她等了半晌,姜换也没有表态的意图。
张安妮不满地皱起眉:“姜换?”
听见自己的名字后,姜换缓慢地看向张安妮,要笑不笑:“这些东西都不该我考虑,你是我的经纪人,但也仅限于此。”
张安妮猝不及防,被他噎了个彻底。
通常姜换很会做人留一线,至少从来没有当面呛过她。
况且还呛得如此耳熟?
张安妮诧异之余忽地想起来,刚才她话说得过了火,提到许为水的名字了。
“你是他的经纪人,但仅限于此。”许为水当年笑着递了把软刀子,“如果不同意的话那我们没必要继续聊了。或许你觉得我太专横,他母亲把他交给我,师徒一场,我必须做出对他负责的决定。”
可什么叫“对他负责”?
是差点把姜换逼上绝路么,还是精神折磨他几个月再给一段时间的自由?
若非许为水,姜换或许根本不会……
张安妮的酒彻底清醒,脸颊一片火辣辣的疼。
她想起和姜换签约的那天,许为水也在,把每个合同条款看过后表示要找律师。等许为水起身走了,她观察姜换一脸茫然,仿佛是只面容精致的提线木偶。
去之前,张安妮只道姜换个性古怪,并不知有这层关系。
她记不得当时自己如何突然胆大地问姜换:“今天你一直都不开口啊,怎么了?是不是他和你额外约定了什么?”
姜换说完,张安妮愣了下:“什么叫,你必须和他合作完五部电影?”
“字面意思。”
“五部拍完就行吗?”
“取决于他。”
“在那之后呢?”
23岁的姜换摇了摇头:“不知道。”
“你难道不想继续跟他合作吗?”张安妮不解地问,“那可是许为水。”
姜换这次闭口不言。
跟名导合作的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何况名导亲口允诺了五部。
张安妮彼时只道姜换是年轻人,对未来尚未规划所以踌躇,许为水也只是作为长辈、伯乐,担心他会迷失在名利场。思来想去,在许为水回到谈判场合后认真地拿出了自己作为金牌经纪人的预案。
只为了姜换安心拍电影的经纪约,不要资源,不拍广告,不接任何综艺。有其他片约,优先级也放在了许为水的作品之后。
在许为水的五部电影拍完前,姜换对莱恩,没有任何义务。
许为水很满意,又补充了额外的一条。
如果违背了姜换的意愿,他随时可以选择走人。而莱恩一旦提出解约,就必须支付天价违约金,但这份钱暂时到不了姜换的户头,需要别人帮他“保管”。
理由也是忧心忡忡的家长思维:他还年轻,娱乐圈太乱了,万一走错路怎么办?
张安妮被许为水说服,回去后又说服了莱恩的决策层,让大家同时接受了这个畸形却不太挑得出毛病的方案。
但她惟独忘了问姜换觉得好不好。
彼时她把姜换当什么都不懂、无法判断是非的半大孩子,又或许她其实有预感如果问了,姜换就不会答应签约莱恩,出于利益,她最后保持了沉默。
一时自私作祟,后来也一路顺顺利利,眼见姜换的路越走越宽。
直至去年在酒店浴室里发现姜换,张安妮才发现自己差点铸成大错。
好在上天愿意给她一个改正的机会。
“我不是那个意思。”张安妮抱歉地说,“只是提醒,不要让大家觉得你耍大牌。我们好好拍电影,许……他那边,我们已经谈妥了的,他不会再干涉你什么。所以……我是想说,你能不能保重好自己?”
姜换的手指又摸上烟盒,按了按:“没关系,不差这一两天。”
张安妮抿了抿唇:“别说这种话。”
姜换叼着烟,不点燃,烦躁地用舌尖抵住滤嘴。
张安妮问:“对了,倪嘉庭的态度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吧?”
“他不敢。”姜换说。
她神经紧绷到极致,对这句话都十分过敏:“什么叫不敢?”
姜换“哦”了声,改变用词:“我们算朋友吧。”
张安妮:“……”
张安妮说:“你吓死我了。”
姜换满不在乎地一耸肩,全未意识到刚才那句话有多惹人误会。
最终也只聊十来分钟,张安妮喝了酒又被一惊一乍的回忆与各类事件轮番弄得头痛难耐,姜换送她回房间,带上那瓶开过的纯净水。
站在房间门口,张安妮问:“所以今天去见谁了,真的,你告诉我实话。”
“为什么一定要见谁?”姜换好笑地反问。
张安妮:“你今天心情很好。”
居然等她把所有该说的不该说的倾吐而尽后都没有起反骨。
“那我就是去见褚红吧。”
好的,姜换看来是真不打算告诉她了。
张安妮翻了个白眼:“你这人——”
“放心,我拎得清。”姜换眼神沉静,笑了下,“不然这半年算白活了。”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仍为今天张安妮的失言有些烦闷。姜换跟忧心忡忡的经纪人说了晚安,没回自己的房间,转身从电梯上到位于32层的露台。
深夜,露台有安保值守,登记了姜换的房间号后放了他过去。
现在到处的安全措施都做得太到位、太周全,发生过许多悲剧后,所有公共场所都对一些意外避之不及,尽可能地撇清己方责任。姜换很能理解,他半夜跑到这儿来,若是被熟人得知,恐怕第一反应都是他要想不开。
可他只是想抽一根烟,安静地待会儿,哪有那么多勇敢的机会。
姜换坐在露台的沙发上,手里那根烟从走廊拿到这儿似乎沾染了海滨城市的潮意,和平时的味道不太相同,点燃后也并非熟悉的白雾,透着蓝,很快散在了风中,姜换半眯着眼追踪它,意外地发现了一颗黯淡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