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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尽年光(112)+番外

严迦祈就这样被孤立了。以至於每当现在的他回想起他的小学时代时,印象最深的,竟然只是那个阴暗无光的小角落,以及陈臻那被人潮湮没得,只剩一个小小肩角的漂亮背影。

他不是没想过走上前去,和那个家夥说点什麽的。事实上他早想好了无数台词。【我也想玩儿】──这是巴结谄媚。【这游戏真是蠢透了】──这是嫉妒愤恨。【你们影响我做作业了】──这纯粹是装逼。【我要去告诉老师】──这根本是找死。

严迦祈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很软弱,所以他放弃了选项一,他也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很抓狂,所以他放弃了选项二。当然,至於最後那两个选择──算了,他既不想当学习机器,更无心当班级罪人。於是他想来想去想来想去,也就这麽把大把大把的好时光,静悄悄地想过去了。可惜这些光阴都流失在“他到底要和陈臻说什麽”的痛苦纠结里,毫无意义。

他自然也会有忍不下去的时候,所以隔三差五地,他还是会冲陈臻小小地嘟囔几声。不过他永远都想不明白,为什麽他每一次,好不容易才对陈臻发泄一通的委屈不满,总是会碰巧就遇上了正好走到教室门口的班主任老师。然後他的下场总是被宣判为,站办公室。

在全班的哄堂大笑,和陈臻那副属於胜利者的浅淡微笑里,严小胖总是涨红著一张小肉脸,带著一张明明羞愧万分,却硬要故作无所谓的尴尬表情,扭捏地走向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里。那时候,走廊长得仿佛是被施了咒,永远都望不到尽头。但他独自一人穿越它,除了长,也并没感觉到其他什麽别的不同。他无非是从一个角落,走向另一个角落。

如果岁月真的可以回流──後来的严迦祈曾不止一次地这样想──那麽他绝不会允许愚蠢的自己拿出那张丑陋的钞票,去挑战江臻强悍的尊严。

小学的日子便在陈臻混得越来越风生水起,而他严迦祈却过得越来越糟糕透顶的两个极端中悠悠前行。诡异的沈默铺陈在他们中间,并蔓延了整整四年。那是一种全方位的沈默,他们不仅没有口头上的交流,他们甚至连眼神触碰,和一个擦肩而过的机会都没有。

严迦祈是不敢,而他确信,陈臻是不想。他以为痛苦和孤独迟早会把他给拖垮,然而一个又一个的夏天过去了,直到第四年的初夏,他在某个碎光耀眼的明媚午後,听著仿佛从遥远梦境传来的蝉声了了,才恍惚意识到自己竟然就这样逆来顺受,忍气吞声地过了这麽好些年。

然而生活永远都不会给你机会漫不经心。正当严迦祈以为他的小学时光就要这麽如同死水一般地流过去时,转机出现了。

盛夏临近,炎炎烈日烤得所有人对午休的需求越来越高。然而严迦祈在这些年里,被这地狱一般的班级氛围给活生生从偏外向培养成了自闭狂。他总是喜欢呆在人少,最好是没人的地方。冬天的时候,中午的太阳难得暖一会儿,所以大家都喜欢在户外活动,休息室冷冷清清,那时,那儿是他的最爱。不过现在,又到了他不得不抛弃休息室一个夏天的时候了。

其实这曾让严迦祈很为难。毕竟在炎热的夏季,谁愿意放弃凉爽舒适的休息室,而选择烈火灼灼的户外呢。可是稍微衡量一下之後,小迦祈还是选择了炎热,一个人。毕竟,在一大推人热火朝天地聊天时,唯有你被完全忽视晾在一边的那种感受,真的是太太太难受了。

不过他到底还是折中了一下,这得感谢那该死的太阳:亮的简直让人睁不开眼睛!严迦祈刚走出休息室没两步,就感觉到额头上有汗蜿蜒著流下来了。当然,他承认他的胖也是原因之一好了。

他躲在树荫里,歪著脑袋想了想,最後决定去教室。虽然午休时间教室不给提供冷气,不过那好歹也算是个室内,无论怎麽样,呆在那里边儿总比给活生生烤成乳猪要好吧。

他以如此有逻辑的缜密思维推理出了最佳答案,然而一进教室,他就看到了那个完全粉碎了他的逻辑思考力的人。

陈臻。这一刻,严迦祈都不知道他到底算是熟人,还是陌生人。

他们在同一个班里呆了三年半,不过两人之间说过的话,可能还没超过三句半。

严迦祈眨眨眼,觉得自己开始腿软了。他甚至想就这麽直接转过身,然後像根本没来过这儿似地,风一般地逃出去。

哦我拜托你别再那麽目不转睛地盯著我看了好不好!严迦祈脸上的两块小胖肉哆嗦抖动著,他紧张地拉拉衣角,喉咙里猛地咕咚一声。这紧张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就在那一瞬间,严小胖觉得自己根本不再认识眼前这个家夥了。那张脸只能用作文课本里被用到烂的一句话来形容:真是陌生的熟悉,熟悉的陌生。当这个认知飞速窜入小迦祈的小脑袋里时,有些微不可捉摸的小小难过悄悄在他的心底爆炸开来:看他的背影太久,他竟然不知道,原来这个家夥,已经长成这个样子了。

他决定要开口。

“喂……”才刚脱口而出一个字,严迦祈又猛地停下来,因为他意识到这个字似乎不太礼貌。他再也不想吃不懂礼貌的亏了。

对面的人听见这个字果然不著痕迹地皱了皱眉。严迦祈紧张得手指甲都快要被自己给拧烂掉:“不,不是……那个……”

结结巴巴,陈臻的眉头又深了深。最後,在严迦祈终於努力无效,而被迫涨得满脸通红眼含泪光时,陈臻的表情却好像是瞬间理清了什麽东西一般,眉宇轻轻一松,眸光淡然。“哦,是你啊,严小胖。”就连声音也是淡淡的。好像窗外,正从林梢泻下来的斑驳日光。

严迦祈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变得有些茫然。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究竟应该表现出什麽反应:是失望陈臻的坏记性,还是开心陈臻竟然还能记得他的外号姓名?

他什麽都不知道,也什麽都不想知道。他只是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站在阳光永远都照不到的,那一片圆润的黑暗里。他当然也意识到自己应该继续说些什麽,於是他尝试著张开了一下嘴唇,但是他很快就沮丧地发现,他根本什麽都说不出来。喉咙里像是有一万度的火在烤,那烟熏得得他连眼眶都酸疼得无可救药。

这真是雷人的令人发指!原来陈臻那家夥压根儿就没记得他是谁,那他这几年的提心吊胆胆战心惊又是因为什麽啊!严迦祈越想越怒越气……好像,还有那麽一点微弱却不容忽视的伤心。他觉得自己有些像个笑话,一个人发神经似地念叨了陈臻那麽久,结果多年後却被告知人家根本就没在意过你。

陈臻就在这时候开口了,那声音是笑著的:“你不会这几年都一直记挂著我那件防寒服吧。”

小迦祈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努力逼退眼眶里的酸涩,转转黑亮的眼珠子,表情有些天真:“早就不了……我记挂的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