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裕王,虽然朱厚熜觉得他实在是个跳梁小丑,不值得一提,但是毛爷爷教育我们,在心理上蔑视敌人,在战术上要重视敌人。朱厚熜一向为人处事还算谨慎,面对这次也算是个大事件的叛乱,还是不能够掉以轻心的。
所以要让他随随便便在朝中派遣一个乱七八糟不知所谓的臣子过去,就算是面对同样乱七八糟不知所谓的裕王,朱厚熜也很难放心。
那么就派一个有真本事的过去吧,朝中虽然不是说个个都是精英,但是大家都是大明朝顶尖知识分子,又是多年为官,十个里面总能拣出来五六个能用的。可是这打仗,并不只是打就行了。还牵涉到战后,论功行赏的问题——朱厚熜不认为他选出来的人,还能败了这一仗。当然了,如果真的败了,估计也就用不着论功行赏了。
这一仗,在朱厚熜看来——也是后来了解情况之后很多人都这么看——纯粹就是往那个被派去打这一仗的人手上送功劳的。于是送给谁,就成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一件大家都觉得挺不错的东西,总不能随随便便找个人就给了他吧?再怎么说,总得给个自己比较亲近,给得心甘情愿的人吧?
所以朱厚熜绝对不会让刘元之流去河南跟裕王打仗,原因就在于此。刘元这个人,他看不顺眼。
于是现在夏言站了出来。他很有能力,很让朱厚熜放心,关键是,不论是什么好东西,给了他朱厚熜都觉得很愿意。
再加上当时的情形,夏言是如此的强势,而朱厚熜刚刚才因为自己不务正业,跟徐阶说笑而觉得愧对夏言,一时间不知到底是理智占了上风还是感情压迫了理智,朱厚熜没等夏言再说什么,就向夏言点了头:“如此甚善,夏卿确是良选。”
说完了这句话,朱厚熜其实就已经后悔了。只是可惜的是,现在还有徐阶就在身边,真是想耍赖反悔都不行。
一瞬间朱厚熜真的觉得,今天有徐阶在这里,纯粹就是在碍事啊……如果没有他,刚刚自己也不会因为那一时复杂难以名状的情绪就答应了夏言的要求。而且,如果他不在的话,就算是同样因为冲动答应了夏言,朱厚熜也可以事后反悔——事实上在夏言面前,朱厚熜不是第一回反悔了,以前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经验。
可是现在徐阶就在这里,规规矩矩地坐在他应该坐的那把椅子上,眼睛却圆溜溜的盯着自己,充满了惊讶。他没见过夏言更嚣张的时候,所以很吃惊于为什么夏言这么不客气地跟皇帝说话,皇帝还能这么客气地答应他。
夏言根本没看见徐阶的表情——或者说他看见了也当做没看见,因为徐阶的表情或者是言论什么的对于他不构成干扰——他只是满意的点点头,说:“既是如此,臣便回去准备了。”
然后他才仿佛刚刚看到徐阶的样子,侧头向他点头致意:“徐大人为兵部侍郎,此后还多劳徐大人了。”
徐阶连忙称是,然后就和朱厚熜一起眼睁睁的看着夏言告辞之后扬长而去。君臣两人基本上是面面相觑,一时间很难回复到原先的气氛——起码徐阶是没有了说笑的心思了。
于是夏言走了之后不久,徐阶也就告辞了。他的正事其实已经说完了,刚才其实两个人已经跑题跑得很远很远了。
等徐阶走了之后,朱厚熜开始正式的觉得后悔——为什么要那么爽快的答应夏言。
不论朱厚熜怎么后悔,总之皇帝说出口的话是既定事实,再加上有第三者在场作为见证人,夏言已经开始准备出京的工作了。
平叛跟救火也差不多了,虽然现在河南地方军还能抵挡,正在和裕王在汴梁城下相持,但是地方军总比不上京城发兵底气十足。再者,针对裕王的处理办法,地方军可不敢自专。毕竟是皇帝的伯父,哪怕那只是堂伯父,也不是四品的知府五品的知州可以处置的。
打从朱厚熜晕了头答应夏言去评判开始,不过经过了四天的准备时间,效率奇高的夏言就已经整装待发了。这也可见他在面见朱厚熜之前其实已经做好了一部分的准备工作了,这让朱厚熜无比的痛恨这个人为什么这么急于离开。
没有出十一月的第一旬,夏言就出京了,带着如今在京城众人眼中几乎已经等同于是他的亲军的禁军三千军。为了从技术层面上支持他,也为了能够有人分担一下一直注视着他的眼光,朱厚熜让陆炳带着神机营从属于他的那部分人马跟着他一起去了河南。
总人数不超过两万人的禁军,如果论战斗力,现在他们应当算是整个大明朝最强大的了。用来对付现在还没有能够突破新郑到达开封的裕王,这只队伍大概可以说是绰绰有余的。
夏言这个人,让朱厚熜说实话他没有什么军事才能。即便他曾经在兵科担任过主官(是六科的主官,不是六部的兵部),后来又调任兵部主事,那也只是在任上经历过相关的职位,没有实际的经验。只是经手人员的调动或者是粮草的分配,没有真真正正的打过仗,还真算不上有什么经验可谈。夏言从本质上来讲就是一个文人,他不是王守仁,他成不了军事家。
但是陆炳就不一样了。陆炳本身就是武举出身,行军策略是当年他考试的必考科目之一。再加上陆炳这个人本身就是个很聪慧甚至是可以称之为狡黠的人——这从他接手锦衣卫之后这么快就能牢牢地掌握住大权就能看出来——朱厚熜认为行军打仗的具体操作方面,有陆炳就行了,实在是用不着夏言的。而事实上,想必禁军也会更乐意听从陆炳的命令,毕竟在他担任禁军副统领之后等于是他直接操作了王守仁倡导的禁军整改,虽然他的头衔上面还有个“副”字,但是整个禁军都很服气他。
考虑到陆炳和夏言彼此还算熟悉,夏言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朱厚熜并不担心夏言会跟陆炳争权。只是虽然这么想,他还是在临别前分别嘱咐了两个人要和睦相处。
陆炳好好地答应了,他现在对于朱厚熜的态度还是有些敬畏的;然而夏言却很让朱厚熜郁闷的回答:“臣此去,非为刀兵,乃为黎民!”
是啊,你很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可是你的态度就不能好一点吗?看在我好歹……好歹我也是知道你在想些什么的……
朱厚熜站在太和殿前看着夏言走远了,很有些想叹气的欲望。但是这会儿叹气未免有些不吉利,为了少招惹教训,他还是忍下了。
夏言其实并不希望看到他带着一群人来送行,在他看来,这次去平叛基本上就是带着一队人马去把裕王抓起来顺便替朝廷接收他的封地。实在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没必要这么郑重其事的祭天祭地,还圣驾亲送。
然而朱厚熜还是站在了太和殿前,他希望能够从这里看着那个人意气风发的走出去,然后平平安安的走回来。虽然他或许并没有很充分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