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必然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将朱厚熜的性格脾气摸清了,每每做事,虽说不能讨朱厚熜喜欢,但是也没有让他过于厌烦。这回走了,并不怎么高兴,下回该来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就不想见到她。
或许关于陈氏,是朱厚熜多想了,她或许也就是一个单纯得有点愚蠢的女孩子,但是在这个皇宫之中,朱厚熜宁愿相信,这个女子真的是不简单。
大智若愚,大巧若拙,或许陈氏就是走的这个路线。而看看身边的载城,一副温雅敦儒的样子,其实内里还是小时候那个小恶魔的脾气吧……
不过这样也好,都露出来聪明不是真的聪明。这样的载城,估计才是真正的一代圣明天子的苗子。朱厚熜拿起茶杯浅啜一口,心里有些自豪,有些欢喜,也有些想叹气。
是时候,该立太子了。
嘉靖十八年八月,皇长子朱载城年满十五周岁,正式册立为太子。
这事儿是所有人都心里有数的,载城的优秀,就连夏言这么挑剔的人也是赞不绝口。而作为他的太傅,杨慎虽说是对当年的那个小恶魔心有余悸,但是现在的载城已然是翩翩少年,他也自然不吝啬赞美的话语。
册立的太子,朱厚熜这才终于想起,他还有另外两个儿子。当年徐阶走后,出了蒋太后的孝,朱厚熜就抱着废物利用的思想,把原先的两个贵妃拎了出来,生孩子。对于蒋太后生前一直留在身边的那个大龄秀女,叫做红云的那个,朱厚熜也遵照蒋太后生前的意思,幸了她。结果朱厚熜也算是运气好,没有让自己多受罪,不过几次,这几个人就先后传来喜讯。
然后就是接连的新生儿降生,不知是个人体质果然有不同,当初蒋太后给他找的皇后贵妃们,就是容易生男孩的,还是说那个红云运气不怎么样。张姚两个贵妃生的都是男孩,而在怀孕后被封为端嫔的红云贺氏,却是生了一个女孩儿。
这三个孩子,不分男孩女孩,一律受到了朱厚熜的无视。当时他原本就情感干涸,将最后一点温情给了朱载城之后,真的就没有了,实在是打不起精神,去关爱这几个原本就不是他自己想要的孩子——实在是再次进入后宫,完全是由于蒋太后的遗嘱。
而等到徐阶回来,朱厚熜的情感大爆发,他就更加不愿意想起这几个代表着他曾经出轨,曾经抛弃和徐阶的感情的这几个孩子。徐阶或许可以理解,也可以不在乎,但是朱厚熜不能做到完全放开。在他看来,这就是曾经背叛的证据,他简直是能回避就绝不正视。
于是几个可怜的孩子就被一直忽视到了现在。两个男孩出生时还被记录在案,三岁时有了大名,也上了族谱;可怜那个唯一的女孩,本该是千娇万宠,万千宠爱的小公主,却直到现在都没有名字——若不是这次册立太子,忽然想了起来,朱厚熜对她完全没有印象了。
顿时朱厚熜觉得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不仅仅是失职,简直就是失败。对载城他还算是因为侥幸而不至于惭愧,但是对这几个一直被无视的孩子,那就真正是无颜以对了。
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几个孩子,从来都没被关心过,朱厚熜却也没有急着去表达父爱。反正已经缺失了这么多年了,实在也不急在一时。现在他先要跟徐阶说好了,省的那人的醋缸再次倾倒,汹涌醋海泛波。
不过这回徐阶倒是比朱厚熜想象中的通情达理许多。朱厚熜说他还有几个孩子,想去看看,他也只是笑笑,然后就道:“总是你的孩子,怎么能不去看看?”
朱厚熜颇有些小心翼翼地道:“那几个孩子的母亲,可都还在呢。”在他看来,徐阶能毫无芥蒂地对载城好,关心爱护载城,那也是因为陈皇后早就死了。现在不论是两贵妃,或是端嫔,可都还活着呢。一旦去见了孩子,孩子的妈估计也要跑上来凑趣,徐阶不会有看法?
徐阶却有些无所谓地笑:“女人么,一过三十,还不都是人老珠黄?哪里有我这么年轻俊美,能留得住你的眼光?”
直到朱厚熜几乎要真的发脾气了,他才换上了严肃的面孔,瞬间满眼深情:“我知道你心中有我,自然是不担心的。”
那种理所应当,让朱厚熜一边撅着嘴闹脾气,一边心中有些甜蜜。多大的年纪了,这么肉麻的情话还是信口就胡说,徐阶也算是年长者了,怎么就这么厚脸皮?
徐阶不说什么,朱厚熜也就不再多想,去了后宫。
说实话人命真是不同,载城住着的,是在他三岁得名的那年,专门修建的新宫殿,就在乾清宫西侧,静怡斋东边不远。朱厚熜懒得想什么好名字,直接叫养心殿。反正记得后世里故宫有个宫殿叫这个名字,现在正好拿来用。
养心殿建的算是最用心的,朱厚熜亲自看过设计图纸,然后修改得适合孩子居住。养心殿才是真正的冬暖夏凉,宜居的地方。但是载城一直很黏朱厚熜,一开始的时候,养心殿倒是少用。直到后来朱厚熜和徐阶暂时性分手,载城才算是搬到了养心殿里定居,一直到现在。
而那两个被父亲无视的皇子,出了三岁不能再跟母妃住在一起,因为年龄相差仅仅几个月,就被一道丢去了长安宫。朱厚熜当时嫌长安宫听着别扭,开始时想要改名大明宫的,但是后来觉得实在是恶搞,最终还是叫了景仁宫。
景仁宫是绝对比不得养心殿的,虽说称之为宫,也是荒废了不少年头的。永乐年间建的,原本就不怎么样,正德十四年,原本住在这里的一位老太妃薨了之后,就此就再也没有人在这里住的。当时两个孩子搬过来的时候,朱厚熜找人收拾了一下,也没有再修缮。
这么一看,原本只是三分的愧疚感,顿时就升到了七分。原来这两个孩子吃穿用度,跟载城差着这么多。朱厚熜固然不会刻意苛待自己的孩子,但是皇宫之中,人人都长着一双势利眼。这两个孩子明显的不得势,也不得皇帝的喜欢,就算是太监宫女也敢怠慢的。他们的母亲还指望着他们来争取皇帝的目光,反倒是拖累。朱厚熜成年累月的根本就不见一回,这两个孩子的日子,自然不能跟被朱厚熜捧在手心里的载城相比。
父子相见,两个孩子都是激动的。他们虽说平常的日子过得没有载城这么如意,但是也没人敢让皇子受冻挨饿,所以长得还是很好的。年长些的载垣个子已经到了朱厚熜胸口下一寸,倒是比当年载城九岁时要高;年幼些的载均胖乎乎的,倒真是小猪一样的孩子,不过长得和朱厚熜小时候有六分相似,看起来比他两个哥哥当年都好看可爱。
激动归激动,这两个孩子跟朱厚熜却是很生疏。毕竟基本上没有见过这位父亲,每年也就是过年时能听他一句问话,交流仅此而已。现在见了还能认出来这是父亲,还要感谢朱厚熜多年没有变化的面相和坚持不留胡子的好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