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法可依,也要有执行机构才行。现在的公检法机构,监察机构算是被朱厚熜独立出来了,但是法律执行机构还跟立法机构分不开呢。
于是从京师开始,各部都尉这个从宋代开始就渐渐名存实亡的职位重新活跃起来。一个叫做公共安全局的单位,独立于各衙门之外,开始负责当地治安情况。
而当公安局被民众接受,并且站得住脚跟之后,衙门的权力进一步被分散,一个名叫法院的机构也从县衙里独立出来。
等到这三个机构真正能够稳定下来,各司其职,并且百姓们也习惯了这样的改变时,已经是嘉靖二十五年末了。
朱厚熜忙活这几年,觉得也还真是有效果的。顺天府的衙门他也去看过,分流了一些人员之后,顺天府看起来冷清不少,但是就观察结果来看,效率还是提上去了——毕竟只管政务,不用操心判案子拿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顺天府文官出身并不通习律法的府尹,还真觉得轻松不少。专业的事情就应该由专业的人去做,这些年科举设立律法科,不是单纯为了培养师爷用的,总得让他们有独当一面的时候。
当然,机构多了,想钻空子,吃闲饭的人也就有了机会。于是这时候检察院重新让人见识了它存在的必要——不仅仅是站在一边占个位置的作用,监察机构是不能被忽视的。
上一次的廉政风暴已经过去很久了,许多人都已经不记得那时的厉害,现在算是重温了嘉靖帝对贪腐的痛恨,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精简了各地的机构,刷出来一群虫子,顿时全国上下都因为皇帝的杀鸡儆猴而肃立了。朱厚熜也很高兴他又有一群可以使用的免费劳动力——西北的树还在种,黄河两岸近年来绿化情况好了很多,但是还是年年都要闹出来点什么,种树要持续,河道的清理也该开始了。
从他上台以来,倒不用昭示仁政而特意留下几页名册,少杀几个人犯,事实上朱厚熜在位这么多年,也真没有杀多少人——几乎都被送去植树造林,造福子孙后代去了。就算是日后黄河治理好了,朱厚熜觉得这些苦力们也有去处。
看看东北,北大荒不是还没开发呢吗?松嫩平原上需要众多的劳动力呢。
去做义务劳动的队伍出发的时间不巧,正是腊月该过年了,朱厚熜摇头叹气,装模作样地说了几声“可怜可怜”,然后回过头继续吃他的火烤甘蔗。这东西在南方原本都是用来喂猪,近些年来才有人拿给人吃。朱厚熜不怎么忌讳这东西是不是原先是喂猪的,这是冬天难得的水果(呃,应该算是水果吧?),吃得很欢。
甘蔗能制糖,且产量很高,这时候糖还是很金贵的东西呢。朱厚熜在得知这时候还没有人开始用甘蔗制糖之后,就转了转眼珠,随即他名下的产业里面就又在南方多了个糖工厂,专门用甘蔗制糖,然后加工成各种糖果。
这种制糖方法不算难,于是顿时凡是产甘蔗处都建立起了制糖作坊,一时间糖价大跌。甘蔗从猪饲料变成了有价值的经济作物,价格翻了几番,南方农民们种植甘蔗的积极性也增强许多。不仅仅是南方,就连中原地区,北方地区,也有人开始试着种植这种能做出金贵的糖的植物。北京郊区种植甘蔗也能成活,但是口感就完全比不上南方的了,朱厚熜吃了两回,还是决定要奢侈一把,让南方每年运甘蔗进京。
大冬天里,围着炉火烤甘蔗吃,简直就是爽到天上去了。朱厚熜看着载城跑来跑去地负责春节的有关活动,而他自己则完全清闲下来了,不由得感叹有个儿子的好处实在是多。
“干脆你退位得了,让载城直接继位。”徐阶对着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朱厚熜翻白眼,“像你这样的懒人,干嘛还不退休?”
“当然不能!”朱厚熜说得斩钉截铁,“要是这会儿就退了,我会有遗憾的。”
遗憾自然是有的,朱厚熜还没见到自己设计的这个国家,完整地呈现出自己规划的蓝图。并且,他还没能在朝堂上见到那个人——
嘉靖二十六年的春闱会试,朱厚熜终于看到了张居正的名字出现在录取名单上面,位次不算靠前,但是能够在会试榜单上面占据一席之地,已经能够给他赢得一个参加殿试的资格了。朱厚熜觉得,只要能够走进殿试的殿堂,他就不会空手而归。
殿试的题目是朱厚熜亲自出的,“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出自论语。这算是专门为了这位未来的救世宰相出的题目了,这样一个内外交困的国家,该怎么治理?这是策论,不是八股,就单看张居正的发挥了。
笔试之后第二天就是面试,朱厚熜看着张居正站在队伍第五位的地方,眉目间有些当初少年郎的熟悉,但是又有些不同,微微笑了。
最终的殿试结果,张居正位次并不靠前,二甲第二名,全国第五的成绩也是不错的了,但是光环都落在前三甲的头上,谁还能注意到这么一个年轻人。
他自己自然是觉得自己屈才了,因为那位状元郎的文章,他也看了,文采斐然,但是并不实用,他觉得是不如他自己的。但是如今份位已定,还能说什么?簪花游街之后,换下一身礼服,张居正就想回去了。他至今还住在客栈中,如今知道自己终于考上了,总该租间房子住——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任命发下来,若是外放,京中自然不用买房子了。
才出了翰林院,却见一个一身皂衣的小厮跑过来,跟他说,公子有请,让张大人且移步。京中处处都是贵人,谁知道这叫他过去的是谁呢,张居正跟着那小厮到了一旁胡同里,一个人站在马车的阴影中,身姿挺拔,山岳一般。
细看那人眉目,略有些粗糙但是却显得大气,十分英挺的男子。那小厮口称公子,张居正便知道这是要见他的人了。向着那人一拱手,还不待张居正开口,却听那年轻公子语带笑意地道:“这位可是张大人了,在下从家父与家师口中,常常听到张大人的名讳,可真是如雷贯耳,久仰大名了。今日一见……呵呵,真不是平常人呢。”
那人笑得温雅和煦,还带些醇厚的意味,说出来的话也是满口赞扬,张居正忙称不敢以示谦虚,但是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
很多年后,张居正在非常了解这个人之后,某次不经意想起那时他曾经说过的这几句话,才赫然醒悟,那字里行间潜藏着的意思。也是直到那时,他才明白为什么当初自己曾经吃了那么多暗亏。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表。
只是单看表面的话,嘉靖帝最疼爱的太子殿下,和大明日后最为出名的宰相张居正之间的这次初见,还真的是个很好的开端。
老师的很多行为习惯也能够传递给学生,比如载城就学会了徐阶好吃醋这点。他现在对张居正算是醋上了,因为朱厚熜经常在他耳边念叨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