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今天看到被男人哄著,扛著出车子的她,脸上画著贵妇才有的浓妆,因为酒精的缘故格格笑著不停,已经看不到丝毫当年的青涩与娇纵。
他亲著她的脸颊,对她说著宠溺的话语,我们在公寓大门前擦肩而过,男人只瞥了我一眼,连头也没点就进了家门。我站在夜色里想,这就是所谓的婚姻吧,所谓婚姻,就是无论对方如何改变,都要把对方放在第一位的契约。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只是去附近的酒吧喝了一整夜的酒。那是我第一次去酒吧,很稀奇的是我没有醉,大概是怕要是醉了,孤身一人的我,连把我扛回家的朋友也没有。我气自己还有理志想到这些事情。
但隔天我还是去了他家,再隔天也是。他一点也不担心我和他的妻子碰面,就算碰面了,她也会以为我是她先生的朋友而已。
我在那间规模很大的钟表行工作了三年,有一天,他对我说,他的表又撞坏了。
那天是耶诞节的晚上,他的妻子抛下他,参加她所属俱乐部的联欢晚会去了,他到表行来等下班的我。刚好我为了我那只廉价地摊表越来越迟钝,动不动就误差个十几分钟,已经困扰很久了,我於是对他说:
「我们一起换表吧!换副对表怎麽样?」
「对表?有男人和男人的对表吗?」
他又露出那种浅浅的、带著讶异的笑容。让我有些不好意思,後悔自己冲动之下说出的话,但他很快地颔了颔首,
「没关系,就挑一样的表吧!」
那大概是继很小的时候,一向古板的父亲忽然掏钱说要带我和母亲去游乐园之後,我最高兴的一个耶诞节。我不愿让他出我的表钱,又负担不起名牌表,所以我们折衷挑了一款大众品牌表,虽然花了我半个月的薪水,但那是我一生中买过最喜爱的表。
这次在我的怂恿上,我们一起加装的运动防撞杆。一看上去就觉得可以用很久。
我们一起把表戴在右手上,那天晚上,我赖在他家里没有走,当然他的妻子也没有回来。或许是对表的存在,让我产生了些许愚蠢的自信,我和他坐在长桌前,对饮著高级香槟,聊著不著边际的问题。
远方不知哪一栋楼放起了耶诞烟火,而那时的我已经喝醉了。我只记得自己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从离开我的父亲,到不幸过世的母亲,说著我的求学生活,向他抱怨锺表行的同事有多麽不近人情。讲到伤心处,甚至还夹带著眼泪。
而他始终如以往一样,安静而平和地听著。我想他一定很习惯听他妻子发牢骚,不知道为什麽,这次他的温和却令我生气起来,我只记得自己抓著他不戴表的那一手,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呐,没错吧?你是不是觉得我这男人很没用?」
短篇右表下(完)
「阿茂,你醉了……」
「你总是这样,我怎麽知道你在想些什麽?对对对,就是这种表情!你说啊,你到底对我有什麽感觉?清楚地说出来啊!要嘛就大吼著把我赶出门,说再也不要来打扰我,要嘛就扑过来,把我搂在怀中安慰我!不要……」
我瞬间住了嘴,因为他真的靠了过来,一把用他依旧健壮的双臂,把我搂进了怀中。他真的这样做了,我反而不知所措。他的臂就和多年前第一印象时一样,拥有让天下人安心的触感。我记得自己再也控制不了地泪流不止:
「不要沉默,不要都不说话,不要……」
他用唇堵住了我的话语。彼此都在对方的身体里闻到酒气,但我相当清醒,整个过程都很清醒。我清楚地知道,他并不是第一次以这种形式做爱。他进入我的时候很温柔,像他平常待人的态度一样,舒服得令人不知不觉沉溺其中。
尽管他娶了妻子,是公认宠爱妻子的丈夫。
尽管他总是把表戴在右手。
那天晚上,我看著他先我而熟睡的脸,很轻很轻地说了:
「你这麽会听人说话,再听我说一件事吧,」
「我告诉你喔,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很喜欢很喜欢。」
「虽然他有了妻子,有了房子和车子,我的存在对他而言,似乎已经填补不了什麽了,但我还是喜欢他。」
「他有一个习惯,是把表戴在右手上,即使这样让他很不方便,不管用右手做什麽事都会碰到,害他老是得换新表,他还是坚持要戴在右手上。就和我一样。」
「为什麽要这样做呢?为什麽要跟别人不一样呢?我们都说不上来,或许人从生下来开始,就有某个部份,永远没办法和别人一样吧!」
「所以我才喜欢他,因为他是独一无二的,和别人不一样的……」
有了这样的关系後,我们反而少见面了。
他并没有像我当初想的最坏打算一样,在那一夜後把我叫到他面前,对我说:兄弟,我们还是当朋友吧,否则就不要再见面了。我依然去拜访他,我们依然聊天、谈心,有时喝酒,有时接吻,有的时候也上床,一切都像流水般自然。
做爱的时候,我们习惯都把表脱下来,放在床边,因为很多地方会用到右手,有的地方很不方便。我看著茶几上并排放著的、款式相同的表,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满足感。
我在这个市区钟表行工作的第三年尾,钟表业异常的萧条。大概是因为手机盛行的关系,越来越多人开始不习惯戴表。到处都看得到两手空空,行色匆匆的上班族,表渐渐变成一种表彰身份和地位的象徵,而不是日常用品,只有名牌表的销售不受到影响。
分店一家接著一家关门大吉,每个员工都处在被遣散的恐惧中。令人惊讶的是,我竟没有变成广大裁员群众中的一员,被保留在员工名单上。
店长甚至拍了拍我的肩膀:
「这些年以来,辛苦你了。」
我不知道,或许是每次周末、每年年尾,那个默默擦著玻璃、默默盘点的身影,终於被某些人注意到了吧!
我接到钟表行的调职令,指示我到北部的分行赴任。
这让我著实犹豫了起来,调到规模比较大的分行,这对我来讲当然是一个好机会,虽然我对社会地位什麽的,一向抱持著随波逐流的态度。但人过了三十岁,很奇妙地,就会开始在意一些以前嗤之以鼻的事情。
我也不想总是处在卑微的位置,仰望著已经是公司中不可或缺要角的男人。
为了思考这件事情,我鼓起勇气邀请他来我家。那是我们相识这麽多年以来,第一次请他到我住处。那种感觉就好像放下最後一道什麽,让对方进入自己的公园里一样。
他的反应也出乎我意料,他显得很高兴,带了两瓶香槟,还有一整袋的下酒菜,彷佛没发现我屋子里的狭小寒酸。
我们热情地对饮,还没喝完一杯我就被他压倒在地板上。他吻著我的颊、我的鼻、我的嘴唇和身体,我被他的态度牵动,彼此急切地脱去对方的衣物。他进入我的时候,我们都感觉得到对方情热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