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以爱为名(出书版)(105)+番外

聿律看了眼纪化扭曲的唇,再看看台上持续低垂著眉目、仿佛和法庭上那个律师是两样人的纪岚。想起许久之前,纪岚曾经向他说过,为了协助纪泽继承家业,要放弃当律师的事情,心底不禁像螺丝一样扭紧了。

纪岚的十指往前一搁,聿律这时才看清纪岚面前的是座黑色的古筝,大概有经过改良,形制特别新潮优美。纪岚的手指一向修长,戴了指套之后更像艺术品一样,聿律一直以为纪岚说要表演古筝只是虚晃两招,但他早该知道这个人做什么都是殉道者。

晚宴会场相当安静,聿律看包括槐语的女伴在内,一大群太太都挤到台前去了。

纪岚浅浅吸了口气,好像要缓解紧张,跟著古仆的乐音就仿佛魔法一样,从纪岚的指尖下流泻出来。

聿律实在不太懂音乐,平常为了社交虽然会进出音乐厅,但都是进里头和周公谈心事的居多。

但像现在这样,隔著一段距离,看著纪岚如此专注地拨动每一根琴弦、塑造每一段旋律。聿律耳里听的是音乐,心灵却被带进了另一个层次,许多和纪岚相处的片段从心头淌过,那些音符仿佛化作了纪岚的语言、纪岚浅浅的笑声,纪岚说著「前辈就像我的家人一样呢”,以及那天晚上,纪岚仰著脸问他:“前辈可以吻我一下吗?”的余音。

聿律就这样站直了身,挂在他脖子上的纪化变得不再重要,聿律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的心神、思绪、视线、五感,全归结在古筝前那个青年身上。除了纪岚以外的世界,聿律全都感知不到,全都麻木不仁。

聿律指尖战栗,眼眶发烫。原来真正到达彼岸是这种状况,原来地狱并没有想像中难当,只因每个在地狱谷底的人,都以为自己身处天堂。

自己这样是完了吧,聿律想。全完了,三十年的屁股人生,就栽在这把古筝上。

纪岚一曲演毕,从古筝前站起来,向众人裣衽为礼,连答礼也十分古风。聿律看台前的贵妇们像是疯了一样,拚命地鼓掌不说,好几个对纪岚大送秋波。聿律依稀还看见纪家长子新娶不久的妻子,一脸追星族迷妹的模样。

纪岚倒是很平静,和在法庭上打了胜仗一样,平静地又鞠了个躬,往露台后退场。

负责司仪的人讲了些场面话,介绍下一位表演者出场。聿律完全无心细听,看见纪岚从里头走廊走进了其中一间包场下来的饭店房间,他甩开身后纪化的纠缠,纪化开口不知对他说了什么,但聿律连听觉也麻痹了。

他像只追寻花蜜的蜂尾随纪岚进了那间房。房间里都是各式道具服装,料想是主办单位租来给表演者换装用的。

纪岚站在镜前,正在卸除头上那顶长假发。他吐了口气,好像在庆幸表演终于结束之类的。聿律从后头悄悄地接近他,直到自己也进入落地镜的映射范围。

“前辈?”

纪岚很快发现他,意外地回过身来。聿律在进房时已经把房门锁上了,他不想让第二个明奈到地检署按铃控告他。

“前辈,你怎么……”纪岚假发脱到一半,指尖还陷在发丝上,聿律越靠越近,几乎贴上纪岚的身体。

他放下手里的柺杖,居高临下凝视著纪岚那双黑亮的眼眸,然后一手压在墙上,姆指拉过纪岚的下巴,把他拉过来吻了他。

这是十分正式而绅士的吻,和纪岚感冒那日不同,绅士到聿律自己都觉得惊讶。他无视纪岚些微的挣扎,把唇贴在纪岚微启的唇瓣上,一直到感觉那双唇的温度变了,才缓缓地松开他。

纪岚看起来还有点懵,但没有立即的反抗动作。聿律看他用单手抚著刚被吻红的唇,怔怔地看著自己。

“聿律前辈?”他叫了全名,“唔,这个……”纪岚像是无法措辞。

“你上回的要求。”聿律低低地说,又凑近了一步,“还记得吗?你要求我吻你。”

聿律看纪岚的脸像是晚熟的枫,慢慢浅浅地红了。

“不,上次那个是……”

纪岚眨了眨眼,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他欲言又止,“抱歉,那是我不好,总之……对不起,请前辈忘记那句话吧,我应该有请前辈忘掉才是。”

纪岚像是埋怨什么似地说,他仍旧用手抚著唇,仿佛聿律刚刚那个吻烫伤了他似的。他侧过身,好像就想从聿律身旁绕过,聿律单手把他抓过来压回墙边,纪岚像是受到惊吓似地仰头看著他。

聿律凝视他的眉目,然后开口。

“我喜欢你。”

聿律开口,刚说出口就是一阵酸意惹上鼻腔。

啊啊,他说了,他竟然真的说了!聿律在心底呐喊著。

他不知道在哪看过一句话,说单恋就像是装了水的玻璃杯,随著时间经过,里头的水会越来越满,直到有一天玻璃杯承载不住,里头的水漫延成灾,那便是单恋的终结。

而聿律觉得自己的单恋不是玻璃杯,根本是浴缸了。蓄积了太多、蓄积了太久,还有妄想当排水孔。

他曾经以为他的浴缸一生都不会满了。但它还是满了,撑裂了缸壁,终结了一切。

“小纪岚,我喜欢你,你知道我是gay吧,我喜欢你,是情人间的那种喜欢。”

聿律顿了一下,天晓得他要压抑多深才不至哽咽到说不出话来,“你要嘛就用力把我推开,甩我一巴掌,叫警卫把我撵出去也行。我不会欺骗自己的心情,纪岚,我不要再欺骗自己的心情了,我想得到你,为此就算身败名裂也不在乎。”

“前辈……”

纪岚望著聿律,他似乎真的感到害怕,往墙边退了一步。但墙后已无退路。

“怎么样?纪岚,要甩我巴掌吗?打我一拳也行,不这样的话我是不会放弃的。”

聿律站在那里,等著脸颊上的痛楚,等著纪岚按铃叫来警卫,像那天拖叶常一样把他抬起来丢进资源回收箱里。

但是没有。聿律看纪岚凝视他半晌,忽然露出一抹圆场似的浅笑。

“前辈还是一样爱开玩笑。”纪岚像是叹息似地别过头,“前辈在怪我那天整了你吧,不要开这种玩笑,我真的会吓一跳的,前辈。”

不要开玩笑,小律。

不要随便开玩笑。

聿律整个人怔在那里,空气里刹那间像搀入了樱草花的香气。有什么东西从聿律的脑中绷断了。

纪岚仍旧维持著那种苦涩的笑容,他从墙上起身,正要用手推开挡住他去路的聿律。聿律便忽然伸出手,在还穿著长褂的纪岚肩上一推,把他压进了一旁的床榻里。

“我没有在开玩笑。”

忽然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为什么那些看似普通的人,会犯下那些令人发指的强暴犯行。人的心底都有一根弦,像是乐器一样的弦,那个弦非常坚轫,他在我们日常生活中,担岗著绑住我们情绪、把我们拉回来的重大使命。

它让每个人即使遭受工作的挫败、病痛的折磨、情感的失利……人生种种不如意,还能够勉为其难地待在名为“正常”的那个圈圈里。

上一篇:遗忘悲伤 下一篇:驭雪狂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