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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爱为名(出书版)(110)+番外

聿律回头一看,发现艾草不知何时已站在病房门旁,只探出一颗头,正悄悄朝他招著手。他有些意外,看了老僧入定般的叶常一眼,就走出病房。

“我父亲跟我说叶大哥自杀的,我一听到就马上赶过来了。”

艾草一到廊外就主动解释,聿律有点惊讶,没想到艾庭会主动和女儿说这种事。

“吓死我了,门口那些人还不让我进去见他,说现在叶大哥情绪不稳定,除了家属和律师以外都不能见他,还好遇到了你。聿大叔,叶大哥他现在怎么样了?”

她一下子就珠连炮地说了一堆,聿律看她穿著一贯活泼的红色洋装,头发束成高马尾挽在脑后,浑身散发著年轻的生命力。对比病房里的叶常,让人不胜歔欷。

“唔,说不上太好,毕竟是刚自杀过的人。”聿律老实说。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果然是法庭上念了那些信的关系吗?”艾草抿著唇说,表情颇为自责。聿律正想宽慰她两句,就听到艾草问:“对了,纪大哥呢?”

她还张望了下,聿律有些尴尬,但同时昨晚的情绪一褪去,聿律也著实担心起来。以往纪岚不管发生什么事,总是工作摆第一位的。

被告自杀这么大的事,纪岚就算病到得用爬的他也会爬过来。

果然还是因为昨天的事情吗……被自己最信任的前辈强暴未遂、还被逼得说出那种就男人而言丢人现眼的话来。聿律还记得纪岚说出“我没有和明奈上过床”时,眼眶像小白兔一样全是红的,像要告解什么似地仰望著他。

啊——不行不行,不能再想那些事了,聿律把额头抵在走廊墙上,勒令自己专注回工作上。

“对了,你还好吧?”

他看了眼身边的艾草,艾草在起居室的贩卖机投了两罐咖啡,一罐塞给聿律,还比了比他眼角上的黑眼圈。聿律承认自己确实需要。

“嗯?我没什么不好啊。”艾草边啜著咖啡边歪头。

聿律抚了抚后脑杓,“唔,就是……你和你父亲之间的事。抱歉,纪律师跟我说了,关于你家过去的事情。”

艾草的脸色刹那间闪过一丝淡淡的悲伤,“啊,是竹姊的事吧。”

聿律才知道艾草的亲姊姊叫艾竹。艾草拎著咖啡罐,把背靠在墙上,用怀念的语气说著。

“其实我姊姊的情况没外界想像得那么糟,她确实很怕生,个性上也比我文静,但她是个很聪明、思路条理非常清晰的人。我以前功课不会,都是拿回家问我姊。发生那件事情之后,我姊虽然不敢出门,但对家人也还是跟从前一样,是我最好的小老师。”

“那后来又怎么会……”聿律忍不住开口问道,但很快又醒觉,“啊,如果是你们家隐私的话,不必跟我说没关系。”

艾草笑笑,摇了摇头,“我爸一直都在调查我姊自杀的原因,他不知道自杀可以是没有原因,或是有很多原因的。不过真要说的话,我大概知道是为什么,不能说是原因,只能说是催化剂吧?让竹姊想不开的催化剂。”

“是什么?”

“我姊自杀的那天早上,我看到他去院子里晒衣服,因为她整天都在家里,家事几乎都是她在做。那天她在院子里遇到一个邻居,我姊案发之后好几年都躲在家里,那是她遇到第一个我们家人以外的人。”

艾草说著,“那个邻居太太看到她,就露出非常惊讶的表情,然后说你不是艾家的大姊吗?长这么大啦。我姊姊没回答她,一直想躲回屋里去,结果那个太太就说了,‘你发生的那些事我都已经听说了,真是可怜啊,还好你没事,这社会真是太可怕了。’”

聿律一愣,还不大能反应过来“就因为这样……?”

“问题在于那件事发生已经十年了,十年之后,我姊走到阳光之下,发现她还是和十年前一样,被当成性侵害案件的被害人。这件事情让她发现到,她永远不可能真正摆脱那个身分,即使她本人已经痊愈了,全世界还是会把她当作一个可怜的病人。”

艾草微闭起眼,“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姊姊选择自杀的原因可能还有很多……但是这件事总让我觉得,发生这种事情的时候,被害人、还有我们这些家属最害怕的,往往不是当初的凶手。”

“那个流浪汉我见过很多次了,在法庭上、在电视上,他就是个不可理喻的偏执狂,他觉得女人都是欠干的,因为他爸爸这样教过他,不给干的女人就该死,就算在法庭上他也一直这样主张。那种人与其说恨他,我还觉得有点同情他,如此可悲的人。”

艾草用聿律不曾听过的重语气说著。

“那个凶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当时候的新闻。那好像是T市第一次发生这种性侵女孩子的案子,新闻连著十天都报导,电视一打开都是我们家的事情,每天出门都会碰到记者,我当时上的幼稚园、姊姊上的小学,甚至我爷爷奶奶住的地方,三步五十就有记者会去敲门。”

“我爸爸又是新任检察官,记者下了很大的标题,什么‘检座爱女惨遭恶狼性侵,化身法庭阎罗王!’,每天都去爸爸工作的地方追踪他开庭。那阵子我们全家都很累,我爸爸搬了两次家,但他无法离开地检署,所以记者总是找得到他。”

“嗯啊,这种戏剧化的情节,记者最喜欢了。”

聿律感慨地说,他总算知道艾庭阎罗王的称号是怎么来的了。

“我那时候就常想,为什么受害的明明是我姊姊、是我们一家人,但我们却要受到这种惩罚?那阵子好多社工、好多自称慈善团体的人来找我们,都摆出一副同情我们家的脸孔,好多妇女团体替我们抱不平。”

“但我们只觉得痛苦,我和姊姊、爸爸只想好好地休息,为什么那些人就是弄不懂?”

艾草的问句留在空气里,聿律不禁想起Sam在答录机里说的:去看看坐在对面的被害人,他和你并不是对立的。

想让案件尽早终结、想尽早从这一切解脱……或许他们寻求的“答案”,在某些方面可以是一致的。

聿律还在思索艾草的话,就听到走廊那头传来嘈杂声,区隔病栋的自动门打开,一个长了些许胡渣、披头散发兼之还穿著男用睡衣的男人大步冲进来。他一路冲到了叶常的病房前,聿律这才认出他来。

“槐先生……?”

艾草也叫出来,“槐大哥?你也来了!”

但槐语像是充耳未闻似的,聿律看他大步走近病房门口。门口的法警愣了下,但槐语的动作快到连拦都来不及,等法警醒觉到冲进去时,槐语已经大步走到委顿在床头的叶常身边,一把扯起他的病服衣领。

“槐大哥!”艾草叫了一声。聿律看槐语满脸都是怒气,床上的叶常也像是受到惊吓一般,他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好像还认不出来这就是他睽违八年的初恋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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