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检察官很快就会起诉,你明白起诉代表什么意义吗?侦查阶段所有当事人资料都是不公开的,一但到了法院,所有人都能对这个案子发表意见,像看戏一样旁观它的发展。你的事会被邻居们知道,运气不好的话还会有记者。你想让你的家人、你的小孩,从今以后一生都背负你犯罪的烙印吗?”
他看著像是笼罩在一片卫生棉里的叶常,双手按著桌面,几乎要从折叠椅上站起来。
“做为你的辩护律师,我当然以你的利益为最大考量。但我也请求你信任我,我和聿律师,请你从今以后对我们两个说实话,唯有知道所有的真相,至少是你心里认为的真相,我们才能尽全力帮助你,这点你能明白吗?叶先生……”
纪岚说到一半却停了下来,原因是聿律一掌按在他肩头,把他缓和地压回坐椅上。
“聿前辈……”纪岚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但聿律没有看纪岚,他盯著叶常,看他像茧一样密不透风地把自己包裹成一团的模样,然后缓缓开口。
“你没有做,对吗?”聿律沉著嗓音问。
聿律看见叶常浑身颤了下,这回总算抬起头来,那双棉羊似的眼睛瞅著聿律,好像第一次发现有他这个人。
“你没有做,对吧?叶先生。”
聿律又确认了一次,用赌上一把的语气说:“你根本没做这件事,你对鉴定报告也困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结果。但包括你的辩护律师在内,所有人在看到报告的同时都劝你认罪,你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因为认罪或是精神失常都不在你认为的真相范围内。我说的对吗,叶先生?”
纪岚看起来分外惊讶,他抬头看著聿律,“可是,前辈……”聿律的手从纪岚肩头移到椅子上,对他暗地里摇了下头,然后从旁边拉了把椅子坐下,就在叶常之侧。
“叶先生,说实在的,听见鉴定结果报告时,我也认为一定就是你了。就算我刚刚说出那么帅气的话,也只是单纯赌一把,完全没有任何你是无辜的根据。”
聿律耸耸肩,笑了笑,“不过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不是吗?我小学是在美国念的,美国的小学生都很早熟,我五年级的时候,有次班上有个班花的Handkerchief掉了,怀疑是班上男生偷的。那时候我因为游泳课被欺负,他们会抓著我的头塞到泳池的排水孔里,我为了保命那堂课都请假,在教室里看书。”
“所以她的手帕掉时班上只有我一个人,而且根据在走廊上准备校庆的学生说,这段期间没有看到任何人走进教室里。听起来罪证确凿,对吗?我当时也确实被他们带到巷子里去严刑逼供了一顿,到最后不得不去买了条一模一样的手巾回来还校花。”
聿律微弯著身,看著叶常那双茫然的眼睛,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说真的我到现在也不知道那条手帕掉哪去了,因为就连我这种推理零分的笨蛋,也觉得那种情势下犯人一定是我。但事实上我却是那间教室里最不可能犯案的人——我从小就是个无可救药的同性恋,而校花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孩子。”
聿律直视著叶常。
“所以说叶先生,姑且不论所有该死的证据,我们想问你的只有一个问题——手帕是你偷的吗?你只要告诉我和纪律师这一点就够了。”
叶常整个人像筛子般抖起来。聿律和纪岚都看见他掩住面颊,深吸了好几口气。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叶常几乎叫出来,门外的狱警往这里看了眼,确定他们都乖乖坐在椅子上,这才放心地回过头去。
“他们说……他们说小男孩确实是被强暴过的,可是这怎么会呢……怎么可能呢?我连……我连他裤子都没有脱,反而是我全身被他看光了,我记得很清楚,他还对我说:‘叔叔你在做什么,好恶心喔!’,怎么会变成……怎么会……”
叶常像是被撕破的枕头般,累绩已久的情绪像棉絮一般飘散出来。
“我真的不懂……真的不懂,难道说我被催眠了吗?或是我有……我有电视说的,双重人格什么的……”
纪岚看起来还在震憾中,聿律看他怔怔地盯著弯腰抱头的叶常,脸色已没有方才的咄咄逼人,用手扶著下颚,似乎在思索著什么。
他暗地里松口气,把背靠回折叠椅上,又笑道:
“不用担心,只要你说的都是实话,为你找出支持那些说法的证据那就是我们的工作了。这点纪律师很在行的,对吗?”
聿律拍了下纪岚椅子的靠背,纪岚对他投以有些复杂的视线,看向叶常的眼光也变得若有所思。
“实话……啊。”
叶常不知为何苦笑了下,涨红的眼眶里满是苦涩之意。
“他们……他们都叫我不要再撑了,说再撑下去对我没有好处……检察官也好,跟我同房的也是,就连教诲师知道这件事之后,都劝我赶快承认错误,改过自新,说这样主总有一天会原谅我……我都快不知道到底怎么样才算是实话了……”
“叶先生。”
纪岚总算开口了,聿律见他暗自调整了呼吸,双手交扣在桌面。
“如果你还记得的话,可以请你再重述一次当天所有的状况吗?”
纪岚缓慢地说著,“从头到尾,钜细靡遗的。我明白你已经说过许多次,但我推敲过你的描述,还是有不少疑问,所以请你就当作最后一次,再说一次事发经过好吗?”
叶常怔了下,那张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窘迫的殷红。
“非、非得重讲一次不可吗?”叶常问。
“是的,现在你的两位辩护律师都在这里,你就当这里是法庭,法官就在那里,尽你最大的能力陈述,这样办得到吗?”
叶常犹豫了下,他似乎也感觉到纪岚态度的改变,稍微振奋了一咪咪。聿律知道纪岚虽然某些地方还算青涩,但举手投足自然就有一种魅力,只要他看著你的眼睛说没问题,你就会觉得仿佛真的一切都逮就母。
这点和Sam多少有点像,那种无需多言便令人安心的力量,天生的律师素质。
“那天……那天我去厕所……”叶常开了口。
“不,时间点太晚了,我希望叶先生你从头说起,最好从你出门准备上班开始,一直到案发之后。”纪岚盯著他的眼睛。
叶常懵了下,好像第一次有人对他这么要求似的。他迟顿地歪著头,聿律知道这并不容易,说故事是需要经过训练的,律师当久了就知道,只有很少数的人能够在一件事情发生之后,完整地重述那件事情发生的经过。
特别是自己就是故事主角的时候,那就更难了。多数人对细节都记不清楚,时序也支支吾吾,即便那只是两个星期前发生的事,而这就成了法庭上双方攻防的最佳标靶。
叶常停顿良久,这才重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