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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置爱情(25)+番外

像这样认真地避着他、躲着他,对他的一切不闻不问,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

「没有人会收养我的。」

小乔的声音把他从沉思中唤回来,介鱼听见他讽刺地笑了一下,伸手摸着已然烧得扭曲的颊侧:

「光是看到我这个样子,那些大人就吓坏了,根本不可能收养我当孩子。亲戚也是,大舅还说他看到我的脸就吃不下饭。那时候只有阿嬷肯照顾我,可是现在连阿嬷也死了。」

介鱼看着他对孩子而言过于成熟的笑法,心中乱成一团。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想做些什么事、也非做点什么事不可。

「如、如果是我呢?」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小乔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言似的,斜视着他说:

「老师的话,不行。」

「为、为什么?」

「老师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了,我光看你平常就知道了,现在看到你家的情况更是这么觉得,老师你是艺术家吧?要照顾自己都很勉强了。要是我和你住的话,八成变成我要照顾你,我才不要,麻烦死了。」

「……」

「而且老师……还有另外一个人和你住在一起吧?他一定不会……愿意和我住的。」小乔别过了头。

介鱼心中一跳,想起那天晚上的翻云覆雨,以这孩子的聪明,他不清楚小乔有没有察觉他和纪宜的关系,能不能理解,理解了又会怎么想。

「他……很快就要走了。」

介鱼咬了一下唇,发觉自己说出这句话时,竟有一点赌气的意味。小乔听了露出意外的表情,

「咦?真的吗?你们吵架啦?」

「……不,我没要跟他吵架。」

「那是老师讨厌他了吗?所以把他赶走了?你是房东吗?」小乔歪着头问。

「不是,也不是,我不知道……」

介鱼不自觉地别过了头。他发觉小乔越问,他的心情就越乱。

更令他惊讶的是,本来以为自己没有那么在乎那个人,本来以为自己现在的心思,应该全放在双年展还有作品上才对。

但是没有,小乔这一问,介鱼才发现心在胸口一阵乱窜,好像忽然打翻了什么似的。以往想起那个人时,从来都没有这种感觉,那种又生气、又懊恼,彷佛在后悔着什么的感觉。他忽然好想把那个男人抓来眼前,做什么都好,总之就是想见见他。

小乔静静地观察他一阵子,半晌忽然背着后脑站了起来:

「我知道了,我就勉为其难地再住几天吧!」

小乔说。介鱼惊讶地看着他:

「你、你是说……」

「不要误会,我是真的不想和你住一起,也不想被你收养。我……我不想破坏和你现在的关系,也不想叫你老爸……之类的。」

似乎对这个单词有些许抗拒,小乔匆匆带过:「反正到下礼拜三还有一点时间,等到时候见到林伯伯,我在问他有什么办法。在这期间就勉强应付你一下吧!就当是感谢你让我睡一晚的回礼好了,何况那个人也托我要好好照顾你。」

「那个人……哪个人?」介鱼一呆。

「就是和你住在一起的那个男的啊!戴眼镜的。」

小乔比了一下,介鱼表情更呆:「小蟹?……你见过他吗?」小乔就说:

「见过啊,之前很早就醒来了,他看到我睡在沙发上,就忽然跑过来跟我说,希望我今后多多照顾你,一副笃定我会住下来的样子,我最讨厌这种大人了,摆出一脸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好像别人都是笨蛋似的。原来他叫小蟹啊,好怪的名字。」

小乔不屑地撇了撇嘴。介鱼没有答话,只是握着更加紊乱的胸口低下了头。

「Installation Love」的会场盛况空前,不愧是双年一度的大展览,光是参展的作品,就有去年的两倍之多。由于比赛当天限制一般民众入场,但光是来自各地的现役装置艺术家、纪录片导演还有艺评人,加上艺术记者、赞助商,就足以将会场挤得水泄不通。

介鱼的作品相当壮观也相当显眼,大会几乎是辟了一个小房间给那座「单恋」。

宛如教堂穹顶的大面积油画,介鱼一直赶工到比赛前夜才全数峻工。从房间的门口往天空看去,任谁都会被那种虚无飘缈的梦幻感震慑,略偏古典的壁画配上现代感十足的底部摆设,更吸引与会人士的眼球。

完工的当夜,介鱼满身大汗地躺在满天的针雨下,凝视着顶端若隐若现、宛如天堂一般的远景,像个迷途的孩子般伸出了手,就这样静静地看了有一刻钟。随著作品的呼吸喘息、随着它的脉搏颤抖。

彷佛外头的嘈杂、心中的杂念,在那一瞬间全都静止了,只剩下他和环绕他的世界。纪宜也好、小乔也好,对倾刻的介鱼而言,全都不再重要。

「要是能……一辈子……这样下去就好了。」他无意识地在针雨下呢喃。

然而看着那些波浪般起伏的针海,介鱼的意识却蓦地恍惚了。

他好像看见了,就在那些密密麻麻的细缝顶端,有个总是笑得很谨慎的男人,用他一惯温柔的眼神、略微瑟缩的背影,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守护着。

纪宜也没有出席双年展。本来听他说会留到比赛结束,介鱼还以为他一定会陪自己到会场,就像以前一样,所以今天一早就去找纪宜教他怎么穿西装。才发现房间里人去楼空,纪宜早就已经上班去了。

介鱼被自己心头巨大的失落感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想他。

就这样干脆的离开不是很好?这么想避着他的话。介鱼甚有些怨怼地想,这样只闻其声不见其影,反而更让人心烦意乱。

他一直躺到美术馆的工人来叫他,才恋恋不舍地爬出自己的作品。还听到工作人员悄悄和旁边的同事说:那男的真是个怪人。

评审期间大厅设有茶点,还有一些简单的演讲活动。记者的采访、交流,全在厅里举行。介鱼在房间的一角看见了久违的吴瑞,他也看见了介鱼,就远远迎了过来,介鱼发现他看起来很狼狈,好像一直没睡饱的样子。

「吴、吴瑞?你还好吧?」看他连脚步都有点不稳,介鱼不禁有点担心。

吴瑞晃了晃脑袋,拿起旁边的鸡尾酒一饮到底,好像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他穿着全白的西装,却连衬衫衣摆都没有塞进去,比他看起来还像个艺术家,

「啊,我没事,最近家里闹得有点厉害,啧,头好痛……」

「家里?」介鱼愣了一下。吴瑞马上摇了摇手:

「没事没事,不要理我。嗨,大艺术家,怎么样啊,我看你的作品很有希望,很多人在问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介鱼向来不太关心这些事情,他在会场里看到很多熟悉的人。包括大锅老师,还有艺大的一些熟面孔,此外还有替他找过场地的黄先生。

正东张西望,就听到吴瑞开口:「今天他也没来?这么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