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在知更鸟啼叫前进城堡里去,把我所记忆的故事传达给国王。」
作家把手上的羊奶杯子放下,坚决地说道。桌边的人都看著他。
「蓝胡子会愿意见你吗?」
姑妈担忧地问。
「国王必须乐於听作家说故事,也必须听作家为他收集的故事。作家的义务是说,而国王的义务是听,只要我提出晋见的请求,莱比乌斯陛下一定会见我。」
「时间够吗?天气就快要转暖了,或许是明天,或许就是今天,第一只知更鸟就会飞上枝头了。」三哥忧心忡忡地说。
「如果可能的话,我明天一早就出发。」作家回答。
「要是蓝胡子不愿听你说的故事呢?」
「我会让他听我说的故事。」
坐在一旁的沙瓦好像要说些什麽,但这时木门咿呀一声,拉卡提著浓醇的葡萄酒踏进门里,顿时整间红砖屋弥漫著酒香。二哥站起来接过拉卡手上的酒,室内又恢复欢乐的气氛。作家被四个侄子热情地劝著酒,河的西岸阳光充足,葡萄酒的品质也是一流,直到酒酣耳热,作家才获准离开令他怀念不已的餐桌。
「好累啊......」
农庄的夜晚宁静无声,只有几许远方森林传来的枭啼。作家带著微醺的醉容,看著窗外新芽初萌的枝头。
或许今晚,知更鸟就会跃上枝头了呢?作家双颊绯红,茫然地这麽想著。弯身想提起脚边的籐箱,忽然手上一轻,原来有人代他接过了箱子。
「沙瓦......」
作家用微带醉意的嗓音呼唤。高大的身躯在长廊上投下影子,沉重的籐箱,提在沙瓦手里仍然驾轻就熟,月光投射在他因为农事而粗壮的双臂上。作家笑了,
「沙瓦,你真的成为一位出色的农夫了呢。」
大哥仍旧沉默著,好半晌才说:
「你也是啊,苏蓝叔叔。」
「嗯?你是说作家吗?不......我不是个出色的作家......」
「那麽,为什麽要成为作家呢?」
作家觉得有些头晕,靠在凉风习习的窗口,慵懒地笑著:
「因为,我非成为作家不可。」
「为什麽非成为作家不可?」
「因为我无法成为诗人。」
作家说。沙瓦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安静地抿著唇。
「苏蓝,你要去国王的城堡吗?」
「是啊。」
「为了什麽?」
「为了什麽?为了拉卡呀,还有以後许许多多可能葬身在城堡中的男孩。」
作家有些惊讶地回答。
「不要去。」
「咦?」
「苏蓝,你不能进城堡。」
四
「为什麽?我必须把我纪录的故事传达给国王,那是我的工作。知更鸟就快要叫了,有可能是明天、也有可能就是今天,我必须尽快地采取行动。」
作家肯定地说。
「蓝胡子不会听你说故事的。」
「我还是得去试试看。」
「万一他生气了呢?万一他迁怒给你、怪罪你呢?苏蓝,万一他杀了你,你的故事可能够抗拒他的权力?不要做傻事,我亲爱的叔叔。」
作家抬头看著沙瓦,那个从小照顾他、呵护他的大哥,此刻脸上竟充满了愤怒,有力的拳头紧紧握著,彷佛要捏碎作家赖以生存的籐箱。
「我还是非去不可。」
作家看了一会儿,低下头来呐呐地说。沙瓦逼近了一步:
「这究竟是为什麽?」
「我......我不知道。」
「为了你的那位玩伴?那个维兹?」
沙瓦忽然大叫道。作家的肩膀微微一颤。
「维兹已经死了。」
「不,他没有。」作家很快地反驳。
「他死了,进去城堡的男孩全都死了。」
「他没有死,他还活著,我感觉得到。」
作家拚命地摇头,咬紧通红的下唇,然後闭上了眼睛:
「他一直在某个地方等我,等我去把他找出来。」
「苏蓝!」
沙瓦叫著他的名字,作家还不解他的用意,籐箱便重重地落到地上,作家微凉的肩,被人从身後紧紧地箍住。他无法动弹,和沙瓦的影子合为一体:
「你不要去。你已经离开过一次,请不要离开第二次。」
他慢慢地收紧手臂,属於农夫的双臂,带著土地朴实的热度,令作家心头澎湃。
「沙瓦......」
「你明明知道的。苏蓝叔叔,你明明知道的。从小时候你就知道了,我们都不能没有你,更不能失去你,你明明知道,我对你......」
沙瓦的头靠在他後颈上,吐息里尽是隐忍的颤抖。
『为什麽我不能去国王的城堡呢?』大男孩如是问。
『因为我会很想你,很想很想你!』小男孩如是回答。
那麽,小男孩又为什麽,不能去国王的城堡呢?
「沙瓦,维兹他,从小就是个孤儿。」
靠在农夫的臂弯里,作家安心地闭上眼睛。只要待在那里,彷佛就能得到片刻的安宁,从小便是如此,他也知道,只要他愿意,以後也将永远如此。
「维兹的阿姨虽然收养了维兹,但对维兹却很不好,维兹想要进城去上学,阿姨不让他去,维兹想偷偷地去,阿姨就把他关进家里的地窖里,拿走了所有的蜡烛,让他连书也没办法看。是我发现了他,我把地窖凿开一个洞,让月光漏进去,我把维兹想看的书带来,坐在地窖口念给他听,直到姑妈发现了我,把我们两个都带出去。那天晚上,我找到了维兹,维兹也找到了我。」
但作家明白,这里并非他的归处。有人在别的地方等他。
「沙瓦,还有各位,我很感谢你们,也会永远记得你们,但是我不能留下来陪著你。我弄丢了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现在我必须负起责任,把他找回来。」
沙瓦从身後凝视著作家,深褐色的眼睛里,有著浓浓的哀伤。最後他放开了作家,提起地上的籐箱子。
「这样的话,至少让我和你......」
「大事不好了!」
是二哥的声音,从窗口传遍整间红砖屋。作家和沙瓦都吃了一惊,他们看到身为铁匠的二哥,用他矫健的双腿自大街上奔来,除了拉卡,屋子里的人全迎了出来。
「发生什麽事了?」
「大事不好了,国王......国王的命令......」
「国王的命令?和拉卡有关吗?」
安妮姑妈尖叫起来。但二哥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却看向一旁的作家,以带著恐惧的眼神,喘著气说:
「我刚才,到街上的铺子去,经过广场时,发现国王的使者捎来了新的律法,国王说,蓝胡子说......」二哥缓下呼吸,这才说道:
「--捕捉全国的作家,送到城堡去。这是国王的命令。」
「捕捉全国的作家?」
沙瓦大声叫了出来,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回头望著作家。
「为什麽......忽然下这种命令......」
「我不知道,国王忽然宣布,作家都是危险的人物,随时可能违犯国王的律法,因此必须让他亲自检查,每个作家都必须经过他的审问。如果有藏匿作家的人家,将被视为国王的敌人,国王可以剥夺他们的性命和财产。而任何帮助作家旅行的人们,将被视为卖国贼而处以极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