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喃喃抱怨,那被唤依凡的少女抬起头来,恰见少年想得入迷的神色,执尘拂的手掩嘴一笑,弯身拾起一枝散落在地的羽毛笔,轻轻扔向少年的头部。
「哎,什、什么?」
沉思被打断,少年差点被吓得弹跳起来,手中的书也在一不小心之下,「碰」的一声掉到地面上,积起半天尘灰。
「谁叫我主看书不专心,活该……咳,咳,喔,我的上帝,这灰尘真要命……」
女孩才咧开嘴一笑,随即被拔营而起的灰尘攻击得咳不成声,忙执起尘拂来虚晃了晃。
听到这调侃,少年才知道自己被捉弄了,脸上却毫无怒容,彷佛天生的好脾气,少年反而不好意思地微微笑了:
「对不起,我想事情又想得太认真了……历史这门科目,有时真能让人学到许多东西呢。」
边谦词著,他边从书架椅上缓缓爬下,本意是想把书捡回来,那知一个不小心,披风给移动书架夹住,整个人便倒头栽了下来。女孩依凡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将披风取下,这才拯救了少年悬挂架上的命运。
替他卷好披风,望著他以笨拙的模样挣扎穿起劫后馀生的长袍,她不禁露出了笑意。
「我主……你就是这样,这么让人瞎操心,」娇嗔的语气,依凡佯装怪罪地轻轻啐道。
「是……对不起,我总是这个样子,什么事也做不好,真是……麻烦你们了。」
本来她只是想略做告诫,谁知这单纯的主子竟如此认真起来,蓝色的眼瞳荡漾著,眼神缈远而飘忽,竟是为那话担忧。依凡一呆,惊觉那刻当真是一副美丽光景,他那主子的长项和气质,无论在宫廷里,还是整个神都中,都是公认一等一的品质。
「我主,」凝望半晌,依凡忽地敛起了笑容:
「这并不是道歉就能了事的,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啊,否则接下来长达一年的修业,可是没有任何人能帮你、服侍你的,到时看怎么办才好?」说著竟轻轻地下了头,好像这事一提出来,就会让她从不低落的心情大幅暗淡。
「啊……这个,是的。让、让你操心了,真是对不起。」不知该说什么,少年还是只能道歉。
「不要这么容易屈服在别人的话语之下,我主,你是主人,我是下人耶,你总是这么轻易地相信、轻易地承诺别人的话,从小就这样。在主母和彩虹殿下前也就罢了,可你对每人都这样,都这样……温柔过份。」
本来想用一些更有力的词汇,但话临到唇边,见那少年诚惶诚恐的老实样,突然又不忍心了,只好瞥过头去不看他:
「在耶和华的外面,不晓得有多少坏人,多少险恶的事物,我主,依凡我是从小服侍你的,你的个性依凡很清楚,我和吉琳都不是人类,但我知道人类里面,像主子一般善良,不,或许像耶和华那样善良的,已经很少很少了。」这回语气文和了很多,女孩一叹,那是叮咛的意味大于责备了。
静静听训,少年的表情欲言又止,想要再静下心来读手上的「重生简历」,实在又放不下心,只好以一双无助而清秀的眼睛望著她:
「依凡……」
「……啊──烦死了,是我的错,我不该现在提这事情的,我主已经够担心了……」
抹了抹红红的眼眶,依凡一手空支著颐,忽地笑了起来,佯装的轻松在少年耳里听来更为难受:
「我主是下个礼拜日过后,从耶路港出发?」
提起这件事,少年的笑容染上些许无奈:
「是,是的。」
他站起身来,走到了书架旁一面白净的墙壁旁,上头悬挂著的一幅巨大的重生大陆地图,古朴的纸质诉说著岁月的痕迹,地图左下角有个红点,显然是他们的所在地「耶和华」了。
「我会从从耶路港出发,本来应直接先到『皇朝』,毕竟就东土而言,那是最大的邦国。但近日那里有些乱,所以母亲决定使我暂时避开,等平静一点再动身。」
少年的手指划著地图的棱线,朝标示「皇朝」色块的东边移去,那是另一块黄色的领土,与大陆只有些许相连,算是个半岛:
「我从官道绕从东行,会到达在旁边的『日出』,在那里拜访……呃,什么神庙来著?喔,『伊耶那岐』,这是以日出最古老的创世神之名命名的,我会在那神殿中晋见著名的星占市子『星读』大人……母亲是这么交代的,她还说我同时代表了国家的外交与荣耀。」
提及此,少年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好像要藉这口气来卸下连他自己也不明了的,那份与生俱来的重担。
「这么复杂啊……我主,恕我问一句,你……不会迷路吗?你是从小连天空小花园都可以迷路的人耶,」
依凡的脸上明显充满怀疑神色,望著那经线纬线交错的复杂地图,主母怎么放心让这样一个路痴独自旅行这么长一段路?
「啊,这个请你放心罢,」少年忽然振起了精神,握紧胸前拳头:
「前些日子母亲托付给我一只随侍兽,据说是下级的神兽,鸟之天使『艾瑞尔』,有他帮忙我的话,应该可以毫无问题地找到出路的。」
「真的吗……?」
心中泛起这样的怀疑,依凡对这主子确是在某些地方非常崇拜,比如说数学或天文等功课方面的事情,但是在认路这方面,她对他的信心可比蚂蚁还小,或许还更少:
「好吧,我相信主上的能力,相信神也会帮助我主……虽然我觉得,还是该让『七惑星』跟著主上,他们一向是您的随侍护卫啊……」为了不打击他信心,她闭著眼睛说出了违心之论,但还是不忍地再补充一句。
「不……千万别!沙利叶他们一跟著,『修业』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少年慌忙摇手拒绝,虽然极力掩示著脸上神色,但一想起那些过份热心的「护卫」,少年就浑身冒冷汗:
「修业的第一条规约就是,无论足履何地,做什么事,都必得是『一个人』。」
「才怪,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规定?」
依凡突然生气起来,好像这话已憋在心理许久,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
「您从小就在神都里长大,向来也没踏出这里一步,平常学的,都是些外交、学术、语言那些正经八百的东西。但您知道怎么跟市井小民交涉吗?您学过如何对付拦路的盗贼吗?多少皇子一出门就从没回来过,主母这回就你一个嫡传,要你有个三长两短,就是神也救不活转,到时看神都的长老怎么办!」
「不,不是的,依凡,真主说过:『复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我的人,虽然死了,也必……』」
「我知道,我知道,我主,你现在先别拿经典来压我,要不是被主母所救,我们野妖精族向来也不信这套。我现在说的是现实!」
依凡挽起袖子,抿了抿唇,少年似乎在她眼中看见激动的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