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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20)+番外

作者:吐维 阅读记录

未察觉师兄的靠近,霜霜一手扶著肩头,以残枝痴痴拨弄火堆里的馀星。凌语绕过他身后,见她穿得单薄,遂解下身外褂替她披上,少女这才蓦然醒觉:

「语哥哥!」

「夜晚露凉,记得多加衣服,出门在外,感冒了可不是玩著的。」

边说边在她身侧席地而坐,霜霜掉头抱以感激的笑容,拾起树枝又迳自拨弄起来。

凌语透过跳动的火光凝视少女,苍白胜雪的肌肤在稀微光线下透明如玉,鼻如悬胆,臻首蛾眉,紫色秀云分成两侧披垂肩头,侧脸瞧来更像林里的妖精几分。

什么时候记忆中的女孩出落得这样大了?凌语发觉自己过于迟钝了:

「怎么了?第一次下蓬莱山,玩得开不开心?」

见霜霜闷闷不语,他忍不住出言询问,众所景仰的大师哥一到少女面前,地位最高也只有保姆的分。闻问咧嘴一笑,霜霜大力点了点头:

「好玩,没想这世界这么有趣,走入人群里,和坐在屋顶上看真真不同,」紧抱双膝,眼神又多添了抹感慨:

「若能早些出来看看就好了,十六年……错过多少有趣的事物。语哥,我会不会很贪心?」

「好意思说,你在蓬莱山玩得还不够么?再不让你出来,蓬莱山顶都要给掀过来了。」

一回忆起儿时青梅竹马的点点滴滴,旁人都是唇角带笑,他却只有苦笑的分。霜霜咯咯一笑,正要回嘴,忽地背后传来嘟嚷;回头才发现是小猴儿,似是睡迷了魂,一张嘴不住咀嚼,神情餍足,像在大啖什么美食,犹带稚气的脸上发光,看的两人俱都笑了。

「猴儿便是猴儿,到睡梦里也想著吃。」霜霜抿唇笑个不住,凌语摇摇首道:

「也难为阿离,他从小什么长处没有,就是那双腿和食欲一流,古人闻香十里,他就是食物摆在南疆也能趋之若鹜。要他吃齐沐浴这许久,没要了他命便万幸了。」

霜霜为这话又笑了许久,半晌回过头来,仍旧检视夜色下活蹦乱跳的营火,突地语调放轻:

「语哥哥,你记得去年元宵灯会的事情么?」

「元,元宵节?啊,你是说……自然记得。」

凝视她灿烂的笑容,凌语真想立刻停止时间。不防霜霜忽然见问,窘得他脸上一红,连忙瞥过了头,缓过了气方笑道:

「那年天特别寒,巽师弟旧疾又发,高烧三日不退,师父又恰巧放大伙儿假,全风云会无不涌向皇城元宵灯会,就偏你和凌巽得待在山上。你气得不得了,一哭二闹地定要我们带你去看灯,要不是师父出面安抚,只怕从山顶跳下去都未可知。」

霜霜一笑,似也被勾起往事,笑容温和许多。

「我记得,那时震哥哥自告奋勇要留下来陪我们,但我心知他是为了药罐子,决不会陪我玩儿,于是越发死皮赖脸地求你带我下山,师父严令不准,我便哭著爬到平时我看皇城风景的那片屋檐上,语哥哥,你不会了解那有多美,一轮明月,底下是灯火楼台,人间繁华,花灯从城的这头一路延伸到那头,彷佛整座城都给点燃了。」

捏紧双手,霜霜抿了抿唇,越讲越是入景,神色再次黯淡:

「而我却只能……待在那上面看。」

紫眼被营火映得模糊,不知是否错觉,凌语觉得里头有水光。这一来可把这大师兄吓得魂飞魄散,一搭霜霜的肩,企图达到半分抚慰的效果:

「结果后来发生什么事,你可还记得?」这话果然奏效,像是想起什么,霜霜闻言噗嗤一笑,眼中的湿气瞬间淡了:

「皇城为著元宵灯节,特意开放宵禁,我在屋顶上直瞧到三更天。直到人尽灯灭,百里内什么光线也看不见了,我也乏了,这才睡眼惺忪地爬回房歇息。」回忆似地泛起笑容,少女终于破涕:

「那知一打开房门,哗──满室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放眼望去尽是各色花灯,蝴蝶儿的、小兔子的、鸢鸟的鱼形的,好像整个皇城缩小了搬来我房里一样;语哥哥就站在灯光间瞅著我笑,而我却哭了。」

「要找全这么多种灯可不容易,我们二十多个大男人全体动员,只差没把朱雀街给整个翻过来,到底是阿离出的主意,忒地累人。」

元宵灯节就在四肢酸痛、阮囊净空中过了,凌语不禁苦笑,唯一的安慰是枕在自己臂弯中熟睡的天使,眼角犹挂泪痕,唇角却扬溢幸福笑容;满室烛火就围著他们烧了一夜,就像眼前营火一般,点燃了少女的梦境,也点燃了他某种决心。

「语哥,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从温情中醒觉,一见到霜霜双手合十,两只水汪汪大眼可怜兮兮望著他的模样,凌语便知大事不妙:

「让我独个儿到左近转转,可以么?拜托!」

打从孩提时他便害怕这神情,每回霜霜有求于己,无论他再如何搏命抗拒,四目交投之日便是他兵败之日。总是等到她雀跃欢呼,对自己又搂又抱又亲时,他才醒觉「好」字已在心神丧失间出口。摇头涮去一闪而过的善念,事关小妹安危,他很快恢复风云会长师兄应有的理性。

「不可以,」

尽量让声音充斥长辈威严,虽然心脏怦怦乱跳,凌语瞥头掩示这层软弱:「夜已深了,山路又看不清,没的出去平添危险。仔细在苔上滑了跤,跌断了腿,看你明儿怎么玩?」

「为什么!」

弹簧般地立即抗议,霜霜大叫起来:

「好容易关了十六年,现在才能出来玩儿的,错过了这次,又不知何时才能出来……」说著又是紫眸含泪,凌语最后防线刷地一声崩溃,一级警戒状态,他大汗淋漓地扶住霜霜的肩:

「霜儿,你要乖一点,」看起来别太凶,凌语告诫自己,他现在是跟超龄儿童说话:

「纵是师尊允你随队出来见见世面,这次也不单为了玩,可畏的是兰丸流行藏诡异,这里又接近会面之地浴火谷,若遇上个三长两短,语哥哥怎么和师尊交代?还待此间事情结束,我保证带你皇城东西南北的游玩,那时你爱上那就上那,没人拘得住你,这样可好?」

不愧是凌语,那诚惶诚恐的妥协语气让少女破涕为笑,边揉著眼边伸出指来,凌语会意地和她小指相勾,两人相视一笑,只不过前者多了些苦意: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门流惯用的喧语在两人早已是家常便饭,霜霜的指尖白如葱玉,故作豪气的模样更添一分清丽风味,凌语不禁看得痴了。

「不过,爸爸是怎么和……叫什么来著,那蓝丸红丸的流派结上梁子的?」

见师兄勾著自己小指不放,霜霜也不在意,凌语却蓦然一惊,连忙抽开了手。脸上浮光掠影一红,幸而天色暗了,少女只是托腮续道:

「听阿离说,爸爸杀了他们的头儿,这事可是真的?」

「师尊是个好人,就是太好了些;」凌语长长一叹,提起师父,他的叹气就得多一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