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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210)+番外

稣亚首次困惑起来,对方使用的皇语过于殊异,让他无从辨认。一时忘记敌人的伤害罪,耶语吐声:

「你是谁?」

「妈的,老子问你是什么东西,你是耳聋了?」

同样听不懂耶语,面具下的眼因为对方的嘟嚷而燃起怒火。

「你到底是谁?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妈的,呼噜呼噜的,你是在放屁啊?」

「你说什么?」

「听不懂啦!」

经过简短的自我介绍,双方终于确认了一件事――他们永远无法以文明的方式彼此沟通。若不是一方的镰刀还停在猎物上头,一方又暂且失去了法师的能力,两团烈火可能早已厮咬得遍体鳞伤:

「妈的骚货,老子的猎物你也敢抢?没这般容易,凡事老子相中的,就给我乖乖献给付丧神当祭品罢!」

来不及阻止,二子不甘势弱地又唾骂一句,镰刀先一步斩向妇人头顶,深邃的鼬眼预见血光的兴奋。轰隆!响雷在极近处劈下,白光刺得他睁不开眼,只依稀见著致命的金属光泽凌空一闪。

镰刀自背脊将妇人剖成两半,鲜血如烈焰,同时焚烧著稣亚的视觉和心口。

「停手!」

本能地伸出长指,咒语自口里流泄。然而荧惑却对法师的急切毫不领情,闲适地抽起一缕轻烟,连星火都未曾制造便归于沉寂。

感受到体内空荡荡一片,这才猛然醒觉「咒缚」的伤害。镰刀早已再次扬于火光下,持续残害早已吓傻,放声大哭的幼小生命。

「可恶……」

侧头唾去一口鲜红,稣亚毅然伸手挽发,将一头华丽的黑云盘旋脑后,然后一挥缠满荧惑的右手。黑色的长影顺著他优美的手势划过热气,一条通体乌黑的长鞭突地往夜空撕开一道裂缝──稣亚御鞭仍如御火,盈满扑天盖地的气势。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子,一瞬间竟也望之却步。

「即使暂失神的护持,我族沸腾的兽血,仍能护佑他的子民,」

不知是否二子的错觉,明该是死物的长鞭,在稣亚手中竟似成了吞吐自如的蛇信。惊恐间暂时抛弃了鼬族引以为傲的尊严,欲待见好就收,却发现鞭的距离随著他的撤步而逼近,鞭尾霎时间已近至几可触摸:

「不需动用火焰的制裁,毒牙足可将你送上永无轮回的天平……」

「妈的,你再靠近一步……老子就一刀毙了你!」

稣亚的脸上写著自己末日已近,二子不会读不出来,持续著言语的恫赫,眼角已在扫描供作脱逃的契机。

「……亵du火焰者,无可饶恕,」

全然忽略二子自以威胁的问候,长鞭指天划地,祈祷上天交与审判的权柄。雷声隆隆,似在呼应稣亚怒涛翻腾的祷祝:

「冒犯我奥塞里斯的信奉者,无可饶恕。」

感受到对方异于常人的气势,二子克制不住心中自然涌生的恐惧。他与兄长雄霸百鬼一方以来,只消满足大哥稍嫌严厉的「管教」,大道还不任他的锐镰望风披靡?

他总梦想有日能杀尽城内的人类,遗忘返朴归真的人类不配拥有自然赐与的恩泽,这片文明的乐土是建筑在半兽人的冢中枯骨上,再滂沱的大雨也洗不去曾自族人身上流泻的鲜血。

疯狂又怎样?既然天照城其本质已是疯狂,何妨让自己抹上最终一笔鲜红?

「……轻视生命的代价者,无可饶恕。」

然而如今他忽然发现了人外有人,宛如青蛙爬出了深邃的井底,将他从自以为中心的世界里拖出,给他当头一鞭,热辣辣的痛感袭上鼬面,面具应声而落,裂缝自中间分开,底下是二子瞠目结舌的眼瞳。

「这些,无一不足以让审判只导向一种结果──吾将代替吾神,吞噬罪人的心脏。」

「干!他妈的……你……你竟敢……你竟敢毁老子的……」

第八章 5

5

气势上输人,二子满拟可以用语言扳回一城,但是话出口便与稣亚那双琥珀碰壁,那锐利如刀的目光,宛如道道铁鍊,禁锢住他一向灵活胜脑的舌头:

「我从来未用这鞭来攻击族人,」

暂且收鞭而立,稣亚捏住黑色长蛇的一头,来回抚mo,在他身畔的沙勒曼德缓缓滑下颈侧,心思彷若与主人一体:

「这鞭以蛇族引以为傲的盔甲为质,烈火不侵,酷寒也未能冻裂他分毫,是天地间最值得信赖的武具。正如同拥有这身蛇鳞的主人──亦是沙勒曼德的母亲,一个牺牲于歧视、战乱与命运潮流下的兽人。」

「格……格老子的,谁管你说什么!给老子拿命来就对了!」

他的镰刀身经百战,在门流间不知承受过多少惊天动地的血腥,例无虚发或许夸大,无往不利却是实情。然而这利器最大的优点亦是唯一的缺憾,便是他与二子的臂浑然一体,万一镰头出了什么问题,二子恐怕就得终生残障。

这点就算他素来鲁莽,也是知之甚深,看见对方恶意的笑容搀杂怒意先武器一步袭卷而来,二子的细胞不安地在体内乱窜,出手的镰未及收回,已给那灵活的蛇鞭束缚。

没有烈火焚身,长鞭的触感却更让二子毛骨悚然。「死亡」的气味,首次袭上他迟钝的脑海,稣亚的眼瞳里满是火光,一字一句:

「你觉悟了没有?」

「你……你……呸、呸,老子才不理你那套……干!就是老子挂了,这辈子也要作个妖鬼,他妈的缠死你,缠死你……」

二子的脑浆不多,那拗起来的直脾气倒有一些,一惯以污言秽语精神胜利。然而如今他遇上的人不是别人,稣亚从不给人污蔑谩骂的机会,黑蛇鞭伸缩自如,尾端高傲地一摆,结结实实地困住二子一向赖以维生的发声器官:

「妈的,缠死……唔……妈……唔唔……!」

「我说过,我从不随便杀人,」

凝望著那双挣扎却无声的鼬眼,稣亚的声音渐次冰冷,妇儿惨死的一幕彷佛身畔燃烧的烈焰,缠著他、烧著他:

「从我干奖金猎人这行以来,丧命于火焰下的只有三个人,其中一个是失手,我抱憾至今。但是另外两人,都是叫我忍无可忍之徒,就算如今时光倒流,我也会毫不考虑地亲手押送冥世。」

黑鞭的身躯开始缩水,一点一点袭夺二子肺腔的空气,缺氧痛苦终于稍稍挫了镰鼬的锐气,愤怒的眼置换恐惧,瞪著稣亚涨成血红的唇,以最残酷的音调发送皇语:

「而你,是第四个。」

恐怕是二子听见的最后一次雷声,声源很远,听来模模糊糊,临死前竟没法展现他的语言功力,镰鼬心中呕气莫名。震耳欲聋的神怒掩盖了天地天一切声音,包括他无意识的惨吟、包括乾柴烈火的燥响,却压不下在那生死一线间,突然插入的温言暖语:

「够了罢,稣亚?」

若非亲耳听见,二子很难相信有人能在这生死交关的当儿,犹能如此闲适。人也和声音一般散漫随兴,乾瘦的掌压下稣亚的杀意,强制将鞭柄夹手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