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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213)+番外

于是她敛下了满把的苦无,将那只手掌改握她想抓住的事物。

「诚,我问你,假若我今天死了,你会怎么做?」

忽然的问句,猫又看见青年诧异的表情,连忙笑著补充:

「你别觉得猫又问得奇怪,人类最长不过七十岁八十岁,但猫又一生却可以看著许许多多阿诚出生、死去。所以百鬼门从来不让底下的妖怪和人类一起,因为那太痛苦啦!等阿诚变成白发老公公时,猫又还是这样子可爱。」

青年闻言只是沉默,过于沉默。握住他大掌,猫又为自己的笑话咯咯轻哂:

「但是除了那只狐狸怪物以外,从没妖怪能真正活到命定的岁数,付丧殿才十三岁,就给人整得死去活来,可怜的紧。百鬼门里每天都有年轻的妖怪死去,都城每日都有新的妖怪诞生……猫又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跟他们一样,」

「人类从不设想自己死亡,活著一天是一天;但是妖怪不同,我们每天都在死亡。」

她再一次凝视那双眼睛,那脸庞,那唇:

「我再问你一次,诚,若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或许是不擅于言词,忍者青年沉默了半晌,只挑了极简的一句,而且嗫嚅:

「我……会哭。」

猫又眨了眨眼睛,这答案显然远比她想像得简单,但她明白他,这个承诺对他而言,比任何激烈的言词都还深具意义。她嫣然一笑,忽地低下首来,纤手一拗,扯下上衣脱落的红丝线,贝齿轻啮,将他分作两段,白色的牙衬著缨红的丝线,青年不禁看得一呆。

「在古老日出国度里,有种传说,当两个人互相吸引,彼此靠近,连系它们的没有别的,就是这条红丝线,」

猫又边说边立起右手小指,齿手并用地系上了如血般鲜红的菟丝,然后展颜一笑,牵过诚的左手,轻道:

「来,小指给我。」

出乎意料地,青年却不领情,面色严肃地将她一扯,首次拒绝了猫又的决定。粗大的掌覆盖住她一线缨红的右手,慎重摇了摇头。

猫又显然吃惊,精灵的她随即明白青年的用意,笑著嘟起了嘴:

「别这样嘛,诚,只是好玩而已。传说小指以红线相系的人们,即使历经轮回,也能永远在一起,人类的传说,你不觉得很浪漫么?」

青年再次摇摇头,打开乾涩的唇,生硬地道:

「我不会让你死。」

「讨厌,诚就是那么严肃,这样对人类的寿命可不是好事。就跟你说了,红线只是个传说,几千年来多少人在玩,那些人最后都活得好好的,」

猫又笑颜逐开,神色忽地忸怩下来,瞥过了头:

「而且阿诚终究要离开猫又,回去伊贺。至少让猫又知道,遥远那方的诚也系著一条红线,这样猫又每回看到自己指上的羁绊,就会想起阿诚,这样好么?」

『这样好吗?』女孩子的这句话总是与眼泪具有同等杀伤力,尤其猫又神情又是那样执著。他软化了,默默伸出左小指,默默让她为自己绑上相等的连系。

「太好了……我就知道阿诚最可爱了。」

完成传说的她雀跃像孩子,合掌拍手,看在青年眼里,竟隐约有股不祥的预感。他以右手抚了抚新系的红线,忆起那是猫又衣裳的残馀,不禁又微感异样起来。

两人各想各的心事,帘外雨潺潺,天降下千丝万缕的帷幕。水栅终于溃决,像过境的蚂蚁,轻轻爬过全身,猫又咯咯笑了起来,不知是为毛毛雨的搔痒,还是其他更远的原因。

「哎呀,当真下起雨来了……」

正享受雨洗去大火的清凉,消失许久的声音蓦地传回猫又耳里,让她遽然从笑声里惊醒。

剑傲就蹲踞在两人身畔的屋檐上,笑容可鞠,神色暧眛,竟似已观察他俩许久。猫又心中骇异,她自忖没到忘我的地步,却让剑傲靠近至此而不自知,正怔忡间,身旁的诚早已先一步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两位不必惊慌。在下绝无打扰之意,如果两位不在意我这观礼者,仅可以继续下去,我绝不出一丝声音。要我立时走也可以,只是在走之前,在下想斗胆确认一下猫又殿的意思。」

猫的反应极快,剑傲看见她的手已置放腰际,随时等著用猫爪将自己撕裂,知道事不宜迟,他一面目光不离,一面笑道:

「在下自从上皇与猫又大人一会之后,身受大人『一夜恩情』,实在难以忘怀。然而事后猫又姑娘远走高飞,始乱终弃,让在下好生怅惘,今天在下前来不为别的,只是想请姑娘表明心意,究竟……」

不用猫又亲自动手,她单纯的护卫早已先一步忍俊不住,踏步挥手,满天花雨遽扑而至。倒是猫又还能冷静,一扯青年衣袖,将他强制挡回身后,自己以笑吟吟地再次取代前线:

「大叔在说什么,猫又这次可真听不懂啦!猫又只记得和大叔打了场架,还伤了大叔的朋友,什么恩情,猫又可以点也不知道。」

她虽是对剑傲说,意却在身畔的青年,特别提高了音量,似向天地宣誓自己的心意。

「猫又姑娘这么说,岂非太过薄情?在下自离开北疆佛寺遗址,对姑娘朝思暮想,茶饭不思,就是猫又姑娘『赠』的一片衣衫,在下也是珍藏在兹。好歹在下与姑娘也是有『肌肤之亲』,姑娘怎能就此撇得一乾二净?在下是句句实言,发誓也无所谓……」

他刻意模糊焦点,将当初以褪衣相逼的桥段诠释得绘声绘影,说故事是他的天赋,然而同一个故事要怎么传述,正如同一段历史要如何椽笔,自是任凭史家高兴。

好不容易才拦住青年第二次的回击,猫又悄悄凑进他身躯,面色冷静的不合时宜。

「诚,你听我说,那位大叔对我的苦无有恐惧感,会加意躲避,毕竟他的同伴曾经为此遭遇不测,所以要擒下这个坏蛋,一定非得用它不可。」

五指遽张遽放,猫又刻意将藏于身后的十枚苦无弄得叮当响,笑容灿烂,声音压得更低:

「你负责引开他注意,猫又伺机而动。你别生气,我知道你讨厌他胡说八道,猫又也讨厌得紧,可是一但他中了苦无,猫又高兴怎样就怎样,到时再来问个清楚,千万别中了他的计。这位大叔坏得很,一不小心……我们的红线就真的断了。」

没人注意到,猫又在说这句安慰话时,或许是雨水的清冷,手臂竟也微微颤抖著。

猫又最后的话像镇定剂,将青年澎湃的怒意尽数扑灭。他素来不多话,只是颔首表示明白,第一时间移步而出,人已消失在视线里,剑傲还来不及找到查找方位,「锵」地一声,剑鞘与金属在身后交响,刚好抵住青年手甲钩的厉烈攻击。

再回头时,猫又竟已失去踪影。

望著他在屋檐上御敌,她低头检视小指醒目的红线,抽空微笑起来。纤细灵活的五指轻拂,猫又再次捏紧一把苦无,彷佛下定某种决心,轻轻叹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