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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267)+番外

一般礼仪性的回话,男人依旧倚靠身后的软垫。正要举手示意,隔开船舱和甲板的壁毯却忽地掀起,一个利比亚男奴在入口处匍匐而跪,语调卑微而恭敬:

「尊敬的法师,王都派来的使者,已在船舱外久候,不知法师大人可否赐见?」

他没有答话,只是颔了颔首,这消息显然并不让他高兴。唇角一勾,似乎若有所思,他挥手让跪伏的舞者倒退而出,舱内才清空,赤脚踏地的声响隆隆已自远处而近,半兽人的身形一向巨大,来人的肌肉粗壮,下颚突出,浓密的体毛被黄金饰带收拢,见了男人也不致意,粗鲁地单膝下跪。

「承著本努羽翼,带来首都的信息,尊敬的法老垂问法师您的身体,」半兽人一甩短皮裙,高耸的前额碰地一声贴地:

「不知法师安养得可好?」

「承蒙王上关心,卡珊卓罗不胜惶恐之至,」男人侧了侧身,颔首表示敬意,那已是佣懒的他所能挪动的最大范围。

「以玛奥特之名,赞颂法老如太阳般的恩泽。」

「收到法师您的祝福,胜过七月的牲祭,愿奥塞里斯永久守护您不灭的卡,」同样以宫廷礼定的言语回话,使者再次躬身下拜,这回才终于转入重点:

「法老忧心法师的健康,想亲自照拂慰问。不知法师可否在奥比特节时归城,与王上一同从卡纳克神庙出发,巡狩富饶的黑土地,接受人民的拥戴,也好让众神为法师的康复安心?」

「承蒙王上恩荫,卡珊卓罗自当遵从。」轻倾刻有精致雕纹的陶制酒罐,他将残酒流泄湖中,声音悠懒:

「此间事务一旦收拾妥当,便即刻回去拜谒法老,让王上如此忧心,还望论罪责罚。」

「法师大人言重了。您能这么快就回去,法老一定会很高兴的。」似乎惊讶于事情的顺利,半兽人诚实地改变神情:

「那么小的立刻回去禀报王上,好早些准备法师归来的事宜。」

「劳您远道而来,请饮我卡珊卓罗一壶小酒,以致感激之意。」

不等半兽使者拒绝,他早已亲自斟酒递前。雷斯伯斯酒由伊敦共和国南方的半身人制造,浓烈的酒香便是神仙也难抵挡,使者显然受宠若惊,粗大布满绒毛的手臂接过酒罐,凑近颤抖的唇一口饮尽。

「从前就听过法师大人宽容而品德高尚,今日小的算是亲自见识,诸神一定会长久护佑您的。」充满敬意地置放酒罐于地,使者以下拜表示谢意。

「晚上天气转凉了,您还要赶回阿蒙宫城,喝杯酒暖暖身子,才不会感冒了。」放下客套的言词,男人的语气更为温柔,一手轻搭使者肩头,将他扶了起来:

「您得再搭芦草船返岸,让我的船队护送您过去可好?浅滩的路不好走哪。」

湖岸的鳄鱼猖獗,不知多少渔樵在那枉送性命,以他单薄的使者行列,的确是卯上性命和半兽族天生的胆量才能顺利通过。有大队人马护送,实是省去不少麻烦,半兽人显然深受感动,粗犷的大眼掩示不了情绪,他为男人的体贴再次翻身下拜:

「以玛奥特之名,小的必定报答法师的恩典。」

「不用说报答什么的,一切恩典都是诸神和法老所赐,身为法师的我,只不过借花献佛,」他亲送使者出舱,在对方感激的眼神下突地附耳靠近,声音转低:

「只是王上问起卡珊卓罗时,请您告诉他,我在茅里奥提斯的休养极其惬意,镇日只是载歌载舞,饮酒作乐,只因法老的深恩,这才动身回城。在休养其间不仅毫无动静,连法杖都未曾抽出来过,这个大忙,请您必定要帮。」

半兽人抓抓脑袋,似乎对男人的说词颇为不解。见对方的眼神殷切,他也只有点点脑袋:

「小的知道了,大人这么说,就一定有大人的理由。法师您的品德如此完满,绝不会做错的,小的这就照命回覆。」

以笑容目送半兽使者的芦尾船远去,岸上男人转身躺回那片柔软的波斯地毯,笑容倏忽敛起,取而代之的是那双永远空洞、寂寞的黑色瞳眸。船舱内一片静寂,他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习惯性地阖起眼睛,竟朝著湖上波涛说起话来:

「你们可以上来了,我亲爱的猫儿们。」

绵长的语音还回荡舱内,悬褂舱顶的垂丝便被悄悄掀开一角,一团影子破开湖面荡漾的夕照,像团毛球般滚落未铺地毡的柳木地板,黑白两抹影子落地后便乍然分开,他再次以笑容迎接他们:

「好久不见了,巴林和卡达。」

黑白两抹身影分别立定,绿色的眼睛凝向男人,这才让人看清他们的形貌──那是两只猫,两只道地的奥塞里斯家猫。

身形修长而毛色光泽,一身光泽亮丽的黑猫就算全身尽湿,胸前那丛勋章般的白毛依旧醒目,如果不是绿色猫眼中流露的锋芒之气,任谁都会以为那不过是朵含苞的百合;

而早已自行打滚于枕毡上的白猫却成对比,优雅的细毛不受水珠紊乱,柔顺如丝绸,眼神和体态遵循万古以来猫的天性,佣懒从容。彷佛刻意和黑猫相衬,苍白的胸前多了一撮黑毛,像雪地里盛开的黑玫瑰,神秘却又魅惑,随时引诱人咬上一口。

「什么好久不见?昨天在行宫里不是才一起睡吗?」一把自己榨乾,黑猫开口就没好声气,主人的健忘让他愤慨莫名:

「你要来游湖也不交代一下!你以为一般的猫可以横越几千丈的湖面,避开鳄鱼和怪物,只为了见个在船上享受的笨蛋?何况我前几天才从暗都回来,累得要死,骨头都快散了……」

「别那样说嘛,巴林,你不觉得这时节游泳很不错吗?」

以手指拂过黑猫曲线健美的背脊,引起对方一阵酸软,赶紧踪身跳开:

「卡达,我说的不错罢?茅里奥提斯的风景是很优美的,传说某位古老的奥塞里斯女王,就曾在这附近的岛屿搭建行宫呢。」

「您说的没错……『少爷』。」

白猫答句简短,后头的称呼却不乏尊敬。声音优雅而富于韵味,却见她连看都不看主人一眼,早已迳自趴伏在舱壁悬挂的铜雕大镜前,以舌润爪,梳理起被水扰乱的胸毛,额上的黑檀垂饰滴下水珠,她伸爪将它抹去,动作细致从容,恰与同伴的情绪成两极。

「刚才王都的人来说些什么?」

按捺住抓狂的临界,黑猫终究是关心他。从很早之前开始,他就已经学会忽略白猫的无情,虽然极少成功。

「啊,这个……」煞有其事地仰头望天,男人的表情像在思考,半晌笑了起来:

「我不记得了。」

黑猫的情绪再次抓狂,一个踪跃,点落男人厚实的胸膛:

「你不记得?大少爷,你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是记得的?皇家的祭典、回宫的路线、前线的战事……你可不可以自己记住一,两件事情,不要像个孩子一样,老要我们照顾?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