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里克手臂微颤,却迟迟不敢付出救援行动。两名侏儒早已吓得躲入半身人身后,全身簌簌发抖,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我没有输。」
磊德的回答却让剑傲以外所有观众一愣:
「我没有输!你别以为这样便打败我了,我没有输,我不会输!人类,要你以为用那几招破剑、几碗烂酒便能叫我屈服,那是想都别想!」
无论是门流中人还是贵族,名义上不重然诺的恐怕少之又少。这话不用说出自大陆第一商盟成员之口,就是随便一个市井小民也会被群起而攻,登时菊闱里嘘声不断。
霜霜看见青年摇了摇头,唇角扬起莫可奈何的笑意:「这小家伙……真不知该说他可爱,还是该说他可怜?」
相对于群众的鄙夷,磊德的困兽之斗在剑傲身上却起了反效果。面具里的神情竟似发起呆来,横握小刀的手微微一顿,耶里克终于下定决心上前,以为他就要痛下杀手,对方却反手将短刃还回鞘中,粗糙的五指抚过刀身,似在思索什么。耶里克看见他轻淡地笑了:
「真是……这个性,哎,这种个性……」
浅浅的笑声回荡在错愕氛围里,连磊德都不禁一愣,这实在不是个适合笑的时机:
「你说的对……您没有输,输的人是我……打从一开始便是如此。」
现场自是谁都不明白剑傲的意思,霜霜再次向青年求助,但这次他只是笑了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比适才更为兴味地观看祭典动向。
最一头雾水的毋宁是磊德,没想到对方当真自行认输,领教过敌人的阴险狡猾,艾达人反而毛骨悚然起来:
「你……你打什么主意?」
没有回答。磊德心头一惊,原因是那双黑眸又回来了,这次揪他揪得更紧,几乎要将银眼的养份尽数吸呐进体内,被这样近乎疯狂地凝视,恐怕谁都会不自在,半身人连忙瞥头避开。那知脖子还未及转向,感觉到脸颊受到钳制,还搞不清楚怎么回事,疼痛已先意识而来。
剑傲竟用双手的食指中指,夹住磊德的脸颊两侧,毫不留情地向两旁一扯。
「呃……唔?」
脸皮牵动嘴角向两旁扩张,白艾达无分男女均拥有弹性良好的肤质,半身人的模样活像刚烤好的年糕,他清楚地看见面具里泛起恶质的笑容:
「你……你干数么?」
无法发出拢嘴音,磊德脸涨得通红,在大庭广众下被人类这样玩弄,而且原因不明,任谁都要大惊失色。反射朝胸膛一推,对方倒也从善如流,笑吟吟地放开了手。
「你……你为什……」
字句因恐慌模糊不清,半身少年抚著被捏痛的脸颊跌倒在地。
「没什么,纯粹满足我个人yu望,还有消消气而已。」
掸灰般一拍双手,剑傲将手重新拢入斗蓬中,凝视他馀悸犹存的神情,脸上充满阴谋得逞的开心,还有某种旁人难以理解的满足。半晌突地在身上掏翻些什么,将寻著的事物捏在手心,再朝磊德眷恋地望了一眼,返身朝呆立许久的耶里克走去。
比之主人的震惊,狼族后裔显得更为惊慌失措,见剑傲挂著笑意徐徐走来,耶里克不自觉地退后一步,直抵祭台边缘。白狼抢步护主,对敌人的靠近抱以玉石俱焚的警告,白色獠牙撑开粉红色大口,一场狼与豹的对恃。
「放心,我对混血的半身人没兴趣,」
伸手搭向芬里尔的颈鬃,像抚慰小狗似地轻轻滑下,这举动反倒让白狼愣住,忘记了接下来的守卫职责。剑傲看也不看它一眼,凝视白发人的惶恐,他以微笑意示和平,随即脸容一敛,再说话时已是附耳低声:
「请把这样东西……交给你的悠铎主人,假使他问起是什么人干了这些事的话,告诉他……」
剑傲的语调似春雨,既稀薄又平淡,却允人透骨寒惨的凉意;血液在血管里潺潺流动,血色却是淡的,耶里克素来冷傲,在那双带血黑眸下竟也无所适从:
「不,你只要说两个字……跟他说,『青儿』……他就会明白了。」
感受到一阵冰凉沉入手心,耶里克低头一看,却是某块骨头似的白色物体,以粗糙的黑绳串起,看起来像是项鍊一类的事物。
心中旁徨,抬头又陷入剑傲的目光,不是魅惑之眼的诱人,立于眼前的男人再次扬起笑意,笑容在任何文化里都该是愉悦的表徵,然而当那两字皇语出口同时,耶里克才了解,微笑竟也能代表如此多样的意义。
「是……是的。」笑容能融解悲伤,却没有东西能融解笑容,半身人不自觉软下身段。
就当剑傲正要转身而去的同时,却听菊闱观众再次哗然,高大身影踏落祭台的脚步却格外轻盈,影子同时笼罩自己与半身人,剑傲从心底倒抽一口凉气,回头恰与岩流死水般的眼眸正面相撞。两枚冷气团擦撞不出火花,却足以在菊闱里吹起寒流。
「李麒先生,他……」对岩流的企图不解,霜霜单纯担心乾爹的安危。
青年单手按住她肩头,安慰似地一笑,秀目遥视祭台上身高相类,体格却天差地远的两人,熄灭已久的火焰在眼瞳里悄悄窜生:
「终于忍不住了……传言日出年纪最轻、资质最高的剑术宗师,真亏得武士德性字诀中的『忍』,看见默默无闻的优秀剑技,竟能按捺不动直到现在……」
一手捏住心口,青年在精卫严密监视下也只有喟然:
「就连我……也好久没有这种冲动了。」
「拔剑。」
如预料中从不浪费语言字汇,岩流没有花时间说明。一字步稳如凝岳,弧形光芒划过长空,与祭典开场时仪式性的抽刀不同,刃锋的气势彻骨洗髓,围于身侧的卫佐只得齐齐后退,在剑傲和岩流周围清出一尺见方的空间。
筑紫从绫女怀抱中蓦然抬头,岩流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他一惊:
「师匠?」
全场唯一不动的只有一人。黑色斗蓬仍旧随风舞动,剑傲随性地跨脚而立,丝毫没有开战意愿,木刀被他横跨肩头,主人大胆地搭手微笑,半点防御的意思也欠奉。对著动根指头便能将若叶城翻面、掌握万千黎民身家的若叶当家摇了摇首:
「在下不懂大人您的意思。」
第三章2
2
「若叶的ju花祭,可非外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语句简短,意思却明。撩起直垂的长袖,岩流卸开菊缀系于肩头,露出修长结实的上臂,似乎不常晒日,岩流的肤色格外苍白病态,与武士刚毅的外型有所落差。
「岩流大人真是刚正不阿,在下心悦诚服,」
依然笑容可掬,剑傲的眼角已在物色逃脱角度。二十分钟是他的保守估计,如今给半身人拖去了半数,在大庭广众下被剑意操控可不是开玩笑的,除非他打算刷新悬赏令恶行重大的犯罪项目,这个险还是不冒为妙:
「区区贱民不懂礼数,大人贵为日出一代剑客,身分地位非比寻常,别说与在下交手有辱威名,万一有所闪失,名声有损事小,令妹的婚事也必延期,做兄长的忍心误了她终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