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难道你已经……」长期和剑傲等人相处,稣亚的皇语常识也增长许多。彩流嘱狂言压制法师双手,防他死灰复燃,默然颔首道:
「本座是百鬼门九十九家第十六代门主,很遗憾,那丫头和妖狐挣扎这许久,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哪。而且很可惜,我不会让她们就这样逃之夭夭。」关心让稣亚重燃些许气力,琥珀色眸愤怒地眯起,若是她的神经还听使唤,早爬起来给这嚣张的女人一顿烧:
「你还不放过她们?她们……对你已经……没有威胁了……不是么?」
针灸的效力终究敌不过剧毒,再次感受到死神袭来,稣亚无意识地咬紧了牙关。彩流撇了撇嘴,眉目间仍是冷若冰霜,踩著法师的足却放了开来:「为什么必须对我有威胁才能杀?」闻言说不出话来,法师浑身筋脔得厉害,只得用黄瞳狠瞪阴阳师:
「那两个人目空一切,在阴阳寮时处处与我作对,还邀师父的宠,差点令我众叛亲离。要她真用那卑践的半妖血获得付丧神的眷顾,那还有点麻烦,现在是她自愿卸除武装,我现在不除掉她,更待何时?」毫不客气地回瞪法师,少女显然游刃有馀。
「你……」
连眼神也逐渐涣散,似乎不甘在敌人面前就此撒手人寰,稣亚五指依旧抓尽泥地,彷佛想凭此兀自拯救些什么,直到彩流无情地一脚将它踢开:
「哼,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还在逞强,果然和那男人是一对搭档。」确认法师已完全失去意识,才在他面前单膝跪下,毫不避讳地轻轻舔过稣亚唇畔,彩流支颐沉吟起来。
「狂言,从我针线盒里拿针给我。」
小老虎久和她搭档,一听之下立时明白,迅速化作人形。「主人,是绑红线的针吗?」透过月光,狂言在针线盒里翻找,彩流托起稣亚颈项,看也不看颔首道:
「嗯,还有引线和炙艾,其实家事有许多好处,真不明白为何女人总把他当苦差事。」
一面爱惜地剃去缝衣针上的绵絮,彩流眼神忽地一凛,双手十指快若闪电,在法师胸脯落下一行针口,随即从狂言手中接过带线的银针,小心地安在穴道上,却见红线逐渐染墨,法师的抽慉却渐渐缓了。
「主人,你要救他?他们不是敌人么?」
持续替彩流递针,狂言对主人的行迳似感不解。望著稣亚形状姣美的胸口,在银针反射的月光下微微战栗,彩流凝神施针,忽地勾起一笑:
「因为我想赌一赌。」
「赌?赌钱吗?」狂言侧首。
「不,这是我的筹码,赌那个男人的回应。」
没查觉自己提及「那个男人」时,唇边不经意的笑容。狂言皱紧小眉,似乎仍是不能理解:
「为什么?主人想要那个人跟你说谢谢吗?」
见法师在施针下呼吸渐趋平缓,彩流蓦地闭上眼睛:「狂言,你问题很多,再问接下来一个月只准你吃素。」
狂言吓得一缩,一双虎眼泫然欲泣,怎么主人每次都拿这个威胁人?它是老虎,老虎耶!无视于宠物无言的抗议,彩流缓缓直起身来,远观陷入沉睡的法师,忽地冷冷一笑:
「何况,就这让他自我了断,未免也太便宜他了。在我从北地回来,取得付丧神的力量之前,让他茍延残喘个几年,这样玩起来也比较有点意思。他害我绕了好大一圈,才拿到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还得提心吊胆地养上一个月的伤,时时操心会有对头来报复,此仇不报非君子。」将狂言一把抱入怀中,彩流的绿眸微微一缓,竟添了几分戏谑:
「而且你看不出来吗?狂言,法师的伙伴,那个男人……他是这世上所有的王者,都会想要占为己有的人啊。」
狂言一呆,顿时已将吃素的威胁抛诸脑后:「占为己有?」
彩流「嗯」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样事物,却是适才从剑傲外褂上拆下的补丁:
「嗯,占为己有。从身体到心灵,从表皮到骨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对有野心的人而言,就好像心底有个声音在诱惑你、呼唤你:zhan有他,你就能得到一切。」将破布握在掌心,见狂言再次困惑地嘟起小嘴,彩流凝视高悬奈河的月,不自觉地勾起笑容:
「总有一天,本座将君临妖族,重还远古先祖的荣耀,」纤掌一翻,残破的布在指间化作青绿色的火焰,散入冻僵的奈河波涛:
「而那个人将会是我的,狂言,你看著吧,得到他的人,总有一天会是我。」
带线的缝衣针自稣亚掌心滚落,而针的主人,已随风消逝在长街尽头。
◇◇◇
从认识霜霜开始,剑傲就从没花过力气在人群中寻找这位乾女儿。因为不论在那里,这位小姐总是能制造最引人注目的事迹,不过看到她大费力气抬人而非被人抬,剑傲还是大大松了口气。
「乾爹!」
扫描一眼现场惨况,大叔不禁叹息,前一刻还布满使节来仪的新月城下,如今已是面目全非。似乎因为姬殿的失踪,原先拉满菊蔓的看台未及回收,给悠铎的四子闹过一阵,本已惨不忍睹,剑傲得承认菊当真是不详的花卉,戌守城下的卫佐几乎尽数丢盔卸甲,在水泊里横七八竖躺成一团,整个广场活像刚受洪水肆虐的国土,几乎体无完肤。
「喔,真是你吗?乾爹?太好了,你终于来了!」
似乎早习惯大叔千钧一发现身的功力,乾女儿很快发现呆若木鸡的剑傲,高兴地抛下肩上还在运送的伤者,也不管造成他人二度骨折,她几乎是直接扑上剑傲:
「我刚刚好不容易找到回去茶屋的路,结果那边只剩下那位带老虎的先生,我跟他说千姬不见了,他却说不关他的事,害我只好跑进城里来找你们。结果一到城下就发现这里都是受伤的人,我一个人根本搬不完。何况不赶快把他们搬到一边,到时候又……还有啊,千姬殿她忽然不见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再加上我也不知道这里是那,更不知道去那找他……」
一下子被乾女儿逮住,劈头就是一串缺乏逻辑的描述,剑傲只得苦笑:「你没事?」
「我没事?我怎么会有事?」
霜霜一呆,见乾女儿无辜地指著自己,剑傲摇头更甚,难道只是自己白紧张?「那刚才的尖叫是怎么回事?」少女露出一副困惑表情:
「尖叫?什么尖叫?我只是看到这么多人倒在这里,很惊讶而已,可能不小心叫了两声吧,乾爹,我告诉你──」
乍见乾女儿平安无事,剑傲重重一拍额角,内心却半点无轻松之感。脑中忽然浮现街角委顿的身影,那双琥珀色的黄瞳空洞地望向远方,期盼著永远也盼不到的救援。而自己竟然如此残忍地背对著他,只为了另一个人未知的安危。
为什么自己狠得下心离开?为什么自己不伸手搀他起来?
难道不是他心中明白,法师内心深处盼望的那双手,并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