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
剑傲只来得及压倒霜霜,旋转如霜叶的水涡卷地而来,很难想像水也有这种力道,少女骇然地看著惨遭剖半的石柱,差一点她和乾爹就成了代罪羔羊。柔弱和刚强往往一体两面,剑傲叹了口气,这位姬殿某些方面也和小祭司的性格一样,难怪「合得来」,他只得苦笑:
「你要让这孩子在你控制下开杀戒吗?千姬殿?」这话果然成功阻了千姬的动作,蓝眸闪过些许犹豫,摊开莱翼苍白细致的掌,警告似地将长杖打横身前:
「谁都不许防碍我……兄上,请你稍安勿燥,千千做完了该做的事,自然就会罢手。」
就连这种时候,千姬的语气仍像和兄长撒娇,半点没有剑拔弩张。确认岩流旁徨退到一旁,姬殿满意地笑笑,跟著眼神一空,对著石窖中心的立棺竟似施起法来;听不见她念些什么,剑傲求助地转向法师,稣亚也正看得专心,凝眉道:
「那是解术一类的公式法愿,立棺周围那些纸鹤下有东土的『术』,让人无法轻易靠近。你感觉不出来吗?」剑傲没说自己当然感觉不出,他的法愿天分几乎是零,连最初级像传音那样的公式法愿,当年都要学上个半天;见祭司的眉微微一挑,立棺上顿时炽光潋滟,他听见法师低吼:
「别靠过去!」
祭司五指一抓,立棺上方的光晕立时散了,只听一连串轻微的爆裂声,围绕在立棺四周的纸鹤忽地炸了开来,岩流痛苦地退了一步,背重重撞上身后的墙,彷佛被什么事物直击心脏,连带也无力拦阻千姬接下来的行动:
「千姬……求求你,哥哥求求你,不要……」
法术既解,千姬弯下腰来,莱翼的臂虽孱弱,但立棺里的身体却更轻。她将那人打横抱起,然后缓缓走向石室中心,曝露在法师的光照下,众人这才看清楚怀中人的容貌。
之前霜霜曾在剑傲陪伴下看过一次,知道立棺中装得是尸身;然而当时灯光昏暗,又是偷窥,连她这样的眼力都看不清棺中人的虚实,直到现在近距离目睹,少女不禁率先惊叫失声:
「这是……」
躺在属于祭司臂弯中的,不是别人,正是面貌如生的千姬!
「这到底是……」
眼前的情景实在太过诡异,人人皆猜到千姬借用了莱翼的身体,虽然不知道明细如何,但总之千姬长久以来活在新月城里是事实,何以如今竟能抱出自己的尸体?
却见怀中那个千姬紧闭双眸,容貌和身材仍是维持十二岁的模样,娇小的唇却苍白得可怕,若不是有人将那张脸强上过妆,恐怕会更令人作呕。纵使石窖内的低温阻挡了尸体腐烂的惨剧,死人就是死人,在场任谁都看得出来。
岩流闭上眼睛,彷佛好梦正酣时被人狠狠挖醒,脸上既茫然又痛苦。
「这样就行了……很抱歉侵犯祭司大人的本体,真的很抱歉。」
温柔的语调如昔,这是众人最后一次听见千姬藉由莱翼的唇开口。万千纸鹤飞离雪地中心的十字,将千姬的尸身平放在地,祭司的身体忽地软倒在地,剑傲眼明手快,先一步上前接住了莱翼;只见微弱的光茫溢出祭司周身,在斗室中心渐渐重新成形。要不是石窖地上还躺著同一人的尸身,谁都会以为千姬不过是跑到那躲起来,现在又忽然现身而已:
「谢谢你们,特别是祭司大人,」
一般的眉目,一般的笑容,还有一般虚幻美丽的双眸,不同于脚边的尸身,这个千姬很明显让人感受到生命力。只是才见识她神出鬼没的功力,众人都觉感官有些错乱:
「很抱歉,光凭我这个身体,没有办法突破哥哥设下的结界,更别提将这具尸体带离,现在已经没有问题了,妾以后……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尸体是……」
终于从一连串变故中回过神来,霜霜总算有时间阖上口。彷佛要让自己更清醒一点,她剧烈地摇了摇头:
「这尸体是……千姬?我是说……那是你的尸体?不对,如果说是尸体那就表示你死了,但是你……」
用一个轻轻的笑容打断,一瞥少女不知所措的神情,千姬眉目低垂,身影渐渐清晰,缓缓走来握住霜霜的手。体温是暖的,虽然说不上热度,但无论触感、纹路还是血液在其中潺潺流动的生命力,眼前的人一样不少,抬头看去,千姬的影子清楚地映在石室壁上。霜霜更困惑了。
「呃……地上的那个是你的双胞姊妹?」
几经推敲,霜霜贫乏的脑袋只能想出这种可能性。千姬笑著摇了摇头,放开少女的手,半蹲下来俯视著地上的尸上,伸出指尖,似乎还有些迟疑,好半晌才敢将掌心粘贴去;岩流始终僵挺著不动,眼中血丝越积越红,看得出来他凭著极大意志力才不至于冲上去。
「这是我的尸体,你没听错,这是『我的』……也就是若叶千姬十四岁时的尸体。」
对比于岩流的旁徨,千姬倒是十分开宗明义,拨开尸身冻得硬挺的额发,她又笑了:
「诚如各位所见,妾在十四岁那年,也就是皇历九八四年时,就已经死了。」
她道,彷佛陈述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虽然一连串事情下来,剑傲等人已隐隐猜到一些,但就算相信眼前的人其实已死,还是有太多谜团未解。岩流发出一声幼兽被猎杀时的悲鸣,抚著胸口不住喘息,只听千姬续道:
「而兄上因为无法接受妾死亡的事实,这十二年来,无所不用其极地为我寻找复活之法,甚至不惜滥捕魂占、杀害婴儿使用阴术,还动脑袋动到神都祭司上头。所有的事情,皆为此而起。」
「千姬殿……早就死了?还有……这些……婴儿,全是师匠杀的?」
好容易反应过来,筑紫的声音逼在喉咙深处,彷佛希望有人能加以否定的环视一圈,却发现众人只是神色凝重地望著千姬。少年武士一片茫然,只觉得他所熟悉的世界,在短短这几天内一件一件的崩毁,过去他以为家破人亡就是人间第一惨事,但死亡的威胁、失恋的痛楚、师父的无情……彷佛在他背后开了另一双眼,强迫他重新审视这世界的荒谬与自己的无知。
「关于这件事情,最早感觉到不对劲的,应该是法师大人吧?」
静静观查众人的反应,千姬以开玩笑地语调转向法师,后者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我对故弄玄虚的事向来没好感。何况有的人看得见你,有的人却对你视若无睹,这种现象虽然可以解释成是心占的特殊能力,但在推古街遇到那群孩子时,我就确信你绝对不是活人,至少不是正常的生命实体……没想到千提防万提防,这个白痴祭司还是著了你的道。」
此时莱翼正躺在剑傲膝头,法师在他周身点起悬空的火,刚受人侵略的心灵异常脆弱,连带取回身体支配全也需要时间;石室冷冽如冰,若不能在祭司自行苏醒前保护好肉体,失主的五感恐会对身体造成难以挽回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