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五占本纪(491)+番外

「古来帝王将相,在丰功伟业的背后必有几个默默无闻的推手。他们是良弓、是走狗,替主人出生入死、鞠躬尽瘁;而这样的人不必多,知己者一二而已。」目光斗然一深,纯钧支颐道:

「然而这样的人同时也是最危险的人,一但窝里掣肘,王者一败涂地也是常有的事。如果不能稳住这寥寥数人,皇兄大事难成。」感受到斗室气温微降,胡射不敢直视纯钧偶然闪过的幽深,忙陪笑缓场道:

「主子开口闭口都是太子,也好管管自己的事。快添个主母来给我们奉侍罢,主子生得那样俊,娶个绝世美人回家不成问题。」

深深叹了口气,纯钧目送仙里娅和刑天提灯疾走的背影,燃起一抹寂寞的笑容:

「要是……这世上每个人都能得到幸福,那就太好了。」

第五折骨肉鴻門中

◇◇◇

对杜衡来说,这真是毕生最难忘的一日。

以往身为太子身边的小童,是连籍别也没有的奚。像围猎寿辰这样的大事按例不得随驾,少年于是替他安了京城的籍,给他他典事舍人的位置,虽然只是小小的官位,连九品也算不上,至少可以在行宫任事排班,继而以奉主身分出入重大场合;

行宫「帝丹朱台」位于蓬莱山以东,距皇禁城只有二三十里之遥,马行只需一日不到。柔王五年竣工,由于地傍森林,又不受高山阻挡,百年来除供做皇室举行祈雨、纳宾等重大仪式外,也是历代君王夏日避暑的第一首选。龙翼上皇因寿辰恰巧落在盛夏,庆武十年开始礼部便将夏猎和寿宴并为一事,年长的皇子如红王和滇王,参与这类围猎便已不下十多次。

对杜衡而言,这却是破天荒第一次。道旁警跸线外挤满百姓,争著一赌四年一度的盛事,不单是上皇的法驾,由于诸子并公主嫔妃都有部分随行,车队绵延数十里,前头已到了帝丹朱台,押尾的还在西华门前徘徊也是常事;旌旗蔽天、鹰扬凤翽,大地隆隆回响,朝天宣扬皇朝千年的气魄:

「恭迎陛下法驾!」

过了蓬莱山脚的官道,帝丹朱台的琉璃宫顶便在炽阳下招手。车队在草砾地上拉出深痕,杜衡趴在车辕上伸长的脖子,只见文武大员依次在行宫前排班而立,先是一声磬响,由太乐署和鼓吹署九品乐正亲领,诺大山郊登时钟鼓齐鸣、八音共奏,杜衡由脚跟到脑囟一阵兴奋;一排宦官执拂麈踱至仪门口,随乐朗唱颂歌,震聋发聩,天地都给撼得肃然起来。

三十二名宦官举华盖领路,分成八行八色,流苏缨络随风飞扬,一派华贵景象。殿后的是六排整整划一的羽林剽骑,头上红羽花翎,一色黑缰赤马,蹄铁上都安了铁扣,走起路来雷震山响,四十八面旗琳琅满目,绣著凤凰、磐龙、麒麟、黄鹄、鸳鸯、熊罴、白泽、角瑞等祥兽,明金旗杆镶银花扣,掩不尽的富贵风liu,看得杜衡两眼都发直了。

「真是……了不起……」

正喃喃自语,杜衡被管队的喝下了车,跪在道旁伏首静待。蓦地鼓乐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渐击渐响的鼙鼓,当先一人骑在马上,身披明黄马褂,手执节杖,满脸得色,却是九王李鹿蜀,原来这回李夔嘱意他做御驾领队;忽听道旁山呼价响,十多匹黄剽骏马疾驰而出,马上男子个个华服丽冠,年纪有长有少,最小的不过十一二岁,便知是诸皇子到了。

杜衡瞥了半天,独独不见少年身影,忍不住低声向管队的询问:「太子殿下呢?」他会这样问,是因他明白皇朝古来定制,凡此正式场合,只要有皇子随行,为彰百年武家精神,不许男子乘轿,即使太子也不例外。管队的瞥了他一眼,附手道:

「太子万金之躯,那能和诸子同列?据说陛下特要他驱马随驾,不一会就现身啦!」另一名管带凑上前来,也是低声细语:「不过听说太子的同胞弟弟因为病弱,陛下特许他乘轿入宫,瞧来该是真的。」管队的嗤笑道:

「当真?那不跟公主嫔妃一般了,好个娘们皇子。」杜衡听得老大不爽,虽然和纯钧算不上熟稔,但成日跟著少年,十四皇子府也不知去了几遍,纯钧温和善良、体贴下人的气度带给自幼失怙的杜衡莫大好感,心中暗暗把这两个管带脸孔记了个实。

忽听鼓乐又起,正经的上皇御杖终于抵达。四个宦官抬著一列警跸长牌,紧接著是百二十名金吾侍卫,又三十名宦官手捧痰盂巾奁、沐盆香炉等日常用物,摇摇摆摆疾走而过;耀目的金光映入眼帘,上皇的大驾这才现身道中,由二十多名宦官齐力扛肩,近卫前后左右簇拥的密如铁桶,八根龙柱雕得金碧辉皇,明黄帐帷被绵绳系起,连背靠椅上静坐一人,双手拢靠膝头,威仪棣棣、满头白发。杜衡虽不是第一次见到李夔,仍为这征战多年的沙场帝王气势震慑。

蓦地仪队一阵鼓噪,一匹黄剽骏骑抢道而出,杜衡终于看见他了。勒马随侍御驾之侧,辔头上五彩穗带随风而扬,詹事府官兵手执金瓜领路,少年脸上仍挂著一贯冰冷的笑容,黑眸递向远方,鸡红花翎衬得挽起的黑发柔顺如缎,上身白缎珊瑚套背心,腰间以黑色带穗腰带束牢,另坠一枚明黄珏子,里头仍是淡紫金色连身夏袍,三指宽的珐榔金丝剑鞘则悬挂腰际;

少年素来穿著随兴,杜衡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盛装,不禁看得呆了,足下黄剽马喷气一声,彷佛也为背上的的主人骄傲。道旁静了好一会儿,这才价天雷般爆出欢呼:

「陛下万岁!太子殿下千岁!皇朝万岁万万岁!」

虽是早已编排好的口号,杜衡心中是真的有些激动的。眼看这人间繁华,南疆那里见得著这般景致?纵使邬家已是南方殷商,出入单是乘轿便已羡煞众人,锦衣玉食钟鼓馔玉,父亲为此汲汲营营一生,却落得树大招风的下场。

反观自己,现在何尝不是身处险地?仰头凝视举手致意的太子,忽见对方目光一转,竟与杜衡短暂对上,彷佛洞悉他心中所想,不禁心中一凛,忙又低下头去。

步入行宫左殿,文武官员早在殿内恭候多时。一见李夔和太子相偕而入,礼部一声唱和,一片礼服齐唰唰地伏地跪倒,煞是壮观;杜衡站在远处看得分明,见李夔在搀扶下缓缓坐上龙椅,虎目四游,慨然有睥睨天下之势,不由叹了口气。莫怪这丹樨之下血流成河,如此尊荣谁不梦寐?

「臣等叩请陛下万安!」

重臣由宰辅方诸怀领班,在丹樨前跪倒一排。李夔亲自上前扶起诸怀,笑道:「都和朕一般岁数了,还这样三跪九叩,你吃不消,朕也受不起,来人,给宰辅大人赐坐罢。」诸怀忙再叩头谢恩,这才在上席落座;诸子尾随御驾纷纷入座,公主并女眷则在另一头扶下纱轿,迳入别阁开席。

杜衡看见为首的鹿蜀已恢复往常冷静,领著诸庶子向父亲跪拜请安;李夔心情似乎特别好,挥了挥手道:「免了,今天是朕的大好日子,难得见你们这些孩子,都入座罢,和朕好好聊聊才是正经。」诸子答应一声,随即在上阁依例入座,百官这才退至外殿;太监挽起内阁外殿间的纱帷,一时乐声混杂人声,觥筹交错、霓裳羽衣,即便天宫也无此等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