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是西地的人?」
霜霜微微一惊,她再次回想密室中景况,确实有关母亲的事物,都染上了层西地的色彩:油画、签名、石膏雕塑……小紫,她在心底覆诵。
「你的眼睛是深紫色的,还有肤色,也非东土一带微带浅黄的色彩,库姆兰森林人的肤色,许多都像你这样白皙而……总之,那个画中的女人是地道的妖精,你虽然血统不完全,但至少也有一半是库姆兰森林的子民。」他的脸不著边际地一红,差点就公然称赞了少女的肌肤:
「你不喜欢西地人?」
霜霜眯起了眼睛,双手环抱著双膝,抬头望著远方若隐若现的月光。
「不是不喜欢,而是觉得……好陌生。」她想了想,忽地吐吐舌头,笑道:「其实人家从未接触过西地的世界,最多只是听爸爸讲讲而已,连你刚才说的地名,许多我实在也是第一次听见。爸爸真厉害,能够认识这般遥远国度的人。」
「你父亲……凌伯父,应当是很喜欢你的亲生妈妈,」剑傲忽道,虽然他一直考虑著是否要提起此事:
「从他的各种表现看得出来。」
「嗯……我感觉得到。」
霜霜轻轻笑了起来,笑容中竟有一种以往他所无法看到的无奈:
「现在回想起来,爸爸在看我的时候,都很像在看另外一个人,现在我才逐渐知道……爸爸是爱我的,毋庸置疑,但那或许也有妈妈的影子在里面……」
沉默再一次降临月下,剑傲思索著自己的心事,一时没有回话。
「啊,不说这些了,把气氛都搞坏了。对了,我一直很想问,什么是『耶语』?」霜霜忽地朝夜空伸了个懒腰,呼了口气笑著说道。
剑傲也跟著她一起笑了。
「只是种语言,在西地通用,前世崩坏之后,『耶语』和『皇语』成为前世千百种不同语系里仅剩的两种语言,分别在西地和东土通用。东土和西地文化差异大,族裔不同,生活环境也几乎难以相通,要命的是语系竟也大相迳庭,过了西域之后,皇语就几乎是无字天书了,如果不会拼音语,在西地直是寸步难行……噤声。」
突然冒出的警告让霜霜吓了一跳,剑傲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外表亦没有任何异动,但一双如豹子般锐利精敏的眼睛,已扫向客栈大屋后方。
「什么?」霜霜会意,压低声音问道。
「有大批人潮往这里来,瞧来轻身相当不弱,大部份都刻意压制了呼吸,」剑傲仍旧保持著原来的姿势,只是缓缓将箫还入腰际:
「其中有一、两个人,轻身格外高明,足音几乎听不出来。」
「是……找我们的么?」
霜霜此刻也听见了,她的耳力并不比剑傲差,只是欠缺剑傲那种分心二用的本领,只要她的心神被别样事物吸引去,就会察觉不到外在逼来的危险。想到蓬莱风云不知道被什么样的恶人杀尽,霜霜的心中难得升起一股愤怒和恐惧,暗地里握紧了双掌。
「不知道。追杀一个人,在这黑夜里面,如果不想让对方知道,一、二个人也就够了,犯不著这样劳师动众。但若是无意隐瞒自己的行踪,这些人也不用畏首畏尾……莫非他们是在躲旁人?」
剑傲的目光疑惑,语气却平和:
「不过这也可能是敌人的诈诱之计,总之我们先按兵不动,切莫打草惊蛇。」
悉悉苏苏的声音越来越近,霜霜凝视黑夜里移动的物体,压低音量在剑傲耳际低语。「是群身著黑衣的人,其中有人还骑了匹马,移动速度好快。」剑傲集力于眼,心中佩服霜霜的夜视力,轻轻颔了颔首,却见身畔的她紧张的双手出汗,扭紧了自己的衣裳:
「他们进屋里了……哎,足音停了。」
两人都尽量再不发出声音,全力用身上的感官去观察。只听楼下响起了微弱的说话声,一阵忙乱后,足音又起,这次较为松散,也没有那么收敛了;再过得一下,足音尽数消沉,跟著有几声轻微的碰门声。然后就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好像只是来住客店的,真是吓死我了。」
霜霜呼出了一口长气,不知道是高兴危机已然消除,还是失望不能报仇:
「他们有十六个人,我数过了,还数了两遍,领头的人个子很高,眼睛很大,在夜色里好像乌鸦一般,每个人都穿著黑衣。好可怕,这时候出现这样一群人。」
「好在不是来搜我们的,否则恐怕又是一场恶战。」
剑傲平静地微笑附和,其实他当真觉得可怕的倒不是敌人,而是霜霜能在暗夜中数物的特异功能。
学霜霜呼出口长气,他直起身来,将始终握在剑柄上的手轻轻放下。
就这么简简单单一个动作,霜霜却猛然转过头来,她深深地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事物,突然从周围空气收拢回剑傲体内,竟使她莫名战栗起来。只得呆然凝望正准备爬下屋顶的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却不搭理她,抛给她一个温和的微笑,语气中又充满叫人不得不从的压迫:
「既然没事了,那便早些去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看著他的身影隐没窗内,霜霜忽然察觉,到现在她还不完全认识他,甚至可以说完全不认识他。
第七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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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东升的日光像洒遍大地的金粉,苍白的芒草延伸地平线的一头,边疆的晨风在这秋末格外刺骨,古皇朝多少流人贬臣都曾尝过这风味,莫怪古谚常以秋为肃杀之气的代表。
一夜战战兢兢,两个人都严重睡眠不足,剑傲本来对被窝要求不高,霜霜却一口气睡到了饷午。以他们现在的处境来说,有多远就逃多远,才是安全,否则剑傲伤重未愈,霜霜精神恍忽,就算两人原有通天本领,遇上差一点的敌人都免不了回天乏术。
但就算是名满皇朝的魔剑,竟也无法将一名十六岁少女从床上叫醒,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睡魔的强大:
「早上好,凌姑娘。」
直到少女午觉自然醒,剑傲和正午阳光一齐苦笑,霜霜兀自浑然不觉,揉著睡眼惺忪的脸向他傻笑回礼。好在日正当中太过刺目,这才阻了少女睡回笼觉的企图。
「好困喔……」
边打呵欠下了阁楼;两人从昨夜开始就滴水未沾、滴食未进。剑傲还好,霜霜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她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怕两样东西,其一鬼怪,其二就是饿肚子,剑傲在她的强势威胁下不得不决定先填饱肚子再说。
拣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两人自动相对而坐,经过一夜平静,霜霜心情也略为平复下来,事实上她恢复之快、性格之坚强,远远出乎剑傲意料之外。
这客栈虽然偏远,但毕竟边境这儿唯一的一间,由于荒僻,大部份的人都是连夜过境,极少在此停留,但还是有些耽搁了脚程的旅客,为怕夜路危险,勉强在这荒郊落脚,因此人流还算频繁。会驾临此地的,一般都是住不起客店,穷乡僻壤的艰苦小子,或是一些三教九流的混混,个个粗俗大胆,口沫横飞,虽说是一般早餐时分,屋里已经热闹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