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没记错,大约是三年前……在我十二、三岁的时候,跟什么『茱萸楼』有关……」
剑傲脸色一沉,特别是在霜霜提到那地名的一刻。不知为何,一向缺乏察颜观色这项天份的霜霜,竟也从那抹笑容中胆颤心惊地窥视到,她适才的话题里含有多么令对方感触痛苦的因子,其程度大到连周围的空气都瞬间变异。
「那我该叫你什么?你喜欢我怎么叫你?」纵然她怎么也想不透刚才的问法有何错处,感觉到气氛的不对,霜霜也学会了随机应变。
「随便。」剑傲淡然道,似乎还未自霜霜刚提到的沉痛中复原。
「你多大,比我大很多罢?」霜霜问道。
剑傲额角滴汗,苦笑道:「你多大?」
「十六岁。」
「你以为我多大?」
「大约二十五、六岁吧,或许更大,但我觉得你的体态没有那么老。」大大的眼睛透露著诚恳。
「那就是脸很老了……」剑傲在心底暗道,长长叹了口气,好在这种情况并非第一次:
「很抱歉,我今年十九岁,最多加几个月,不能再老了。」
「骗人,你若才十九岁,为何头发会那样白?」霜霜硬把就要出口的「李大叔」吞回去,惊讶得简直要从椅子上掉下来。
微微一笑,剑傲望著自己黑白交杂的长发,轻以手指攫起一根,细细端详著。他之所以多次被许多同辈的男男女女误认为长辈的原因,除了他憔悴的神情、枯弱的体态和超乎于年龄的冷静与判断外,更多的往往是因为那苍白的发色。
虽然还有一半是黑色,却往往不如白色部份引人注意,只因那惨白的发丝白的泾渭分明,十分不自然。
「发色白,有很多原因的,非但是老了而已。有的是天生的,有的……」剑傲轻叹,欲言又止:
「有的,或许连我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霜霜一呆,被那语气中殊异的情感所吸引,陌生的惧怕感渐渐消融,她不由得对眼前这十九岁的大叔感到好奇起来,第一次仔细端详起剑傲,从头至尾。
除了那黑白参半的长发不说,长发被胡乱地绑在脑后,看起来像是一世纪没梳理了,去除头发不说,剑傲整个脸看来就像是刚走完十万里公路,双颊微凹、形容憔悴,而且他天生五官轮阔分明,颧骨突高,两只眼睛深深内陷;如果好好打扮那还好,偏生他满脸灰泥,又不梳洗,脸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星罗棋布,叫人想要不照面叫他老头都难。
所幸他身材还算高,比霜霜高出了足足一个半头有馀,但是他的服装也叫人不敢恭维,一身黑色的劲装穿得四处脱边,布料还褪色泛黄,不知补了几千几万次丁,只好在两手袖口用白布缠了几圈,藉以固定那些棉絮,再加上一个黑色的护腕了事。外头则随便罩上一件衬衣,袖子还断了一边,乱糟糟的披垂著,长剑便以白布绑在背后,其状况并不比主人好过多少。
果然是糟老头的标准打扮。
但唯一叫人心悸的,却是那对眼睛。
黑色的,既深邃又诡异的一对眼睛。又浓又漆黑,那种纯粹至乾净的黑影,凝重的化不开,却熠熠生泽,彷佛能看穿人的内心和意识,又带著一种叫人可敬不可亲的威仪,在那一双目光的注视下,霜霜竟觉得无地自容,即便她什么也没做。好犀利的一双眼。
「你的眼睛好漂亮。」霜霜感慨地道,也不管礼貌不礼貌,就这么毫不避讳地瞪著剑傲,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谢谢。」他礼貌地回道,心里却暗自慨叹:
「那就是说除了眼睛,其他地方都很糟了……」
两人静默半晌,忽地霜霜噗嗤一笑,轻轻柔柔地道:
「我们相处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好好的说话。」
这倒是真的。从那天以来,两人迭遇变故,不是在吵架就是在打架,由于个性格格不入,经历也是大相迳庭,一个非是君子,不懂动口不动手的道理,另一个也非是侠士,不守济弱扶倾,礼让老弱妇儒的原则,两颗硬石头敲在一块,想要不同归于尽也难。
思及此,剑傲终不禁莞尔一笑。
「你笑了,你总算笑了。」
霜霜忽地支颐,看著他无心冒出来的笑容淡淡说道,眼光充满满足。
剑傲一愣,随即敛了笑容,嘴角依旧上扬:
「笑?怎么,我从遇见你第一刻开始,不是一直都在笑?」
霜霜眼神灿然,盯著剑傲的目光更放神采:
「那不同的,你对每个人都是这样……虽然我不太明了,但我觉得,你刚刚那样笑,才是真正的笑容。」
剑傲闻言一愣,顿时竟说不出话来。
本来会话可以很愉快的继续下去的。那知就在这当儿,一个酒瓶夹带著四洒的的酒水,「啪」的一声,竟掉在霜霜和剑傲两人正中央的桌子上。
正确来讲,这酒瓶原先是要打左首的剑傲的,但不知是准头太差,还是被他不动声色地一闪,酒瓶重重地砸在桌子上,玻璃成了一堆碎片,然后是接踵而来的喝骂:
「喂,两个小鬼,吵死了!」
霜霜和剑傲皆尽吃了一惊,忙往酒瓶的来向看去,却见扔酒瓶的竟是一群奇装异服的男子,有的穿得全身红,有的却是忽绿忽蓝,所有人都用五彩色布罩遮著面容,其中有个人颈子上,竟还缠了一条青竹丝一类的生物。
店主人原先是不允他们进来的,但一来害怕他们的凶神恶煞,二来贪图他们金多,所以还是勉为其难的将他们引至最靠偏旁的上座。
霜霜「啊」的一声,随即站起身来,旁人以为变故即生,纷纷走避,却见她直了直身,竟是翻身鞠了个躬:
「真对不住,我们太吵了吗?」一句未完,剑傲亦接续霜霜之后,举起酒盅笑道:
「是呀,我们太吵了,打扰到各位大爷,真是抱歉。」
不只众人一愣,连扔酒瓶来那桌的人也俱都一呆。那肇事的人本已蓄势待发,满拟对方一定会过来拼场硬仗,那知对方竟竭诚道歉,这位一向崇尚暴力的男子也不禁哑口无言,本来斗争这种东西,就是两情相悦的情况下才打得起来的,只好一愣之下悻悻然回了座位,还不忘「哼」地一声,饮尽杯中残酒,大喇喇地一跨左腿:
「知道便好,两个小娃儿还算有见识,知道老子不好惹。」说著又惋惜地道:
「可惜他妈的一盅竹叶青!小二,再打来!」又自饮酒喧哗去了,众人见无事,也觉无趣,过一会儿便没人注意到这来了。
「李哥哥,我们还是小声点讲话好了。」
霜霜坐了回去,若无其事地帮剑傲编了个崭新的称呼,害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因为常人叫他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直呼其名,一种是「魔鬼」、「杀人魔」诸如此类带有强烈主观意识的用词,太久没有和人亲近,倒让他忘却了世间还有这样亲腻的称呼。心中一颤,不自觉又泛起颊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