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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之雨(19)

钟慎穿过雨幕,朝奚微走。

印象里那不是一段很长的路,但他走了很久,一直、一直在雨中跋涉,始终走不到奚微的身边。

隐约好像有个念头,奚微和想象中的恶魔一点也不像。

很久以后他想,能支配凡人命运的,从来不只有恶魔,还有天神。

但把奚微比作天神这种自甘轻贱的想法是在哪个“很久以后”的哪一天产生的,梦境不能回答。

一帧帧混乱的画面交错呈现:

初夜那天,他主动约奚微,是张秘书催促的,搞砸之后不得不学乖,也是走投无路之举;

因为感觉奚微并不喜欢他,尝试过交流,希望对方放他走,但见面的次数本就不多,每次奚微也没耐心听他讲话;

起初父母心情压抑,一见面母亲就流泪,关心他受没受苦,再骂一句“同性恋恶心”,诅咒奚家快点倒台;

后来父母和妹妹依旧关心他,寻求解决办法。他却突然开始觉得尴尬,可能因为几小时前他刚和奚微接过吻,对方吻到厌烦,他却情不自禁贴上去再亲几秒。

……

一面是家人,一面是压在全家头顶的仇人。名为“恨”的情绪在一次次缠绵里变质,梦中世界扭曲。恐慌,渴望,暗中享受不道德的甜蜜。愧疚,耻辱,不知怎么面对为他流泪的亲人。

有人天生高贵,不把一切放在眼里。也有人天生堕落,合该落入无间地狱。求生即是非心,求爱更是妄念,不如早早解脱——

钟慎半梦半醒中咳了几声,闭眼摸向床头。一株钻石仙人掌静静地藏在枕头下,被他捞进手里紧紧攥住。像捞到毒药似的,他又不能解脱了。

**

奚微很少通宵打牌,今天破天荒地玩了整夜。

贺熠早都困得头脑发晕,陪他硬撑到早上六点,最后实在熬不住,趴在牌桌上当场就睡,无论如何不肯起来了。

奚微踢他一脚:“你睡吧,我走了。”

其实奚微也困,但又莫名地精神。这一宿的牌搭子还有季星闻,贺熠又把这人带来了。有过上回的卖弄出丑,今天季星闻学聪明了点,不再提他不懂的东西,专挑娱乐圈里的趣事给大家讲,是个活跃气氛的好手。

奚微昨晚自己开车来的,没带司机。见他出门,季星闻殷勤地跟上:“哥哥,你休息会吧,我帮你开。”

“……”

可能是因为打过两天牌,勉强算熟人,对方放得开了。但一下子开过头,奚微被他一声“哥哥”叫得鸡皮疙瘩掉一地,沉默了下,想了想道:“也行。”

季星闻当即两眼发亮,亲自送他回家。

“我车技很好的。”很难说这句不带暗示,刚夸完他学聪明了,又开始卖蠢,“哥哥喜欢怎么开,我都行。”

奚微靠着座椅闭上眼:“你闭嘴吧,我睡会儿。”

“……”

虽然蠢,但还算听话,季星闻乖乖闭嘴。接下来一路开得平稳,奚微昏昏沉沉地陷入睡眠。

大约半小时后,车子驶入明湖畔别墅区,奚微还睡着,但不知突然发生了什么,季星闻猛踩一脚刹车,巨大的惯性差点把他弹出去,安全带猛然勒紧——

奚微还没来得及发火,季星闻先爆脏字:“操,有病吧?!”

“……”

奚微随他的目光抬头看,只见前方有一道笔直的身影拦在路中间,擦着车头,险些被撞。

——是钟慎。

第13章 花瓶

别墅区内部道路,早上车少人更少,季星闻开得松弛,眼皮发沉,不料冷不丁被人挡道,吓得瞌睡虫四散而飞,他骂了声脏话猛按喇叭,然后才看清,前面那人竟然是钟慎。

季星闻呆了下,用眼神向奚微求助。

奚微阴沉的表情几乎能淌出冷水,沉默几秒降下车窗,对外面道:“让开。”

“……”

钟慎没动,身上灰白色的大衣像一道遮掩他灵魂的影子,风一吹,即将连人一起消散,迷蒙沉重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叫人有点怕。

季星闻往后一缩,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被人家老公捉奸在床的小三,很心虚。——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昨晚打牌时奚微一直冷着脸,打到一半气没消,突然给秘书拨电话叫钟慎解约,全场都听到了,否则他今早也不会这么殷勤地跟来。

“奚总……”气氛不对,季星闻没敢再叫“哥哥”。只见奚微盯着钟慎,突然朝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从旁边绕过去。

方向盘一转,车轮绕道,钟慎没有再挡路。季星闻松了口气,生怕钟慎凭两条腿能追上他似的,提速转过几道弯,直抵目的地,在奚微的指挥下飞快开进庭院里,这才熄火。

天刚蒙蒙亮,小黑和小白被车声惊醒,冲出门撒欢儿。两条威风凛凛的大狗猛扑上来,又吓了惊魂未定的季星闻一大跳,一惊一乍的,奚微有点受不了他。但想到钟慎在外面,奚微不太想立刻赶他走,假客气道:“进来喝杯咖啡吧。”

“好啊!打扰了。”季星闻求之不得,连忙跟进门。

时间太早,管家刚起床,厨房不知道奚微回不回来吃,什么都没准备,现做早餐,倒也很快。

客人领进门,无需奚微亲自招待,管家自会把人安排好。季星闻在沙发上喝咖啡,坐得端端正正,故作矜持,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到处瞟,按捺不住心中激动——据说奚微很少请人上门做客,他是有史以来为数不多的几个客人之一。

奚微却不管他怎么想,径自上楼洗澡,再下楼时早餐已经端上餐桌,双人份,带了季星闻的。

“……”合情合理,又让人意外。

季星闻没想到自己竟然是来蹭饭的,奚微从头到尾很冷淡,但没他想得那么恐怖,至少表面秉持礼貌,把他当客人接待。不像他认识的某些大少爷,根本不把他当人看,比如贺熠。

“坐啊。”奚微指了指餐桌对面。

季星闻连忙坐下,“我、其实我还不饿。”

娱乐圈是名利场,明星身上明码标价,想红就得当“戏子”,周旋于各路资本之间,被人审视、玩弄,久而久之“不要脸”成了一种自我保护手段,季星闻也不把自己当人。面对把他当人的人,反而尴尬,不好意思往对方身上扑了。

“您……”伶牙俐齿突然失灵,满腹的油腔滑调不顶用,季星闻强行找正经话题,“您和钟慎分手了?”说完想抽自己一嘴巴,哪壶不开提哪壶。

奚微头也不抬道:“嗯。”

“为什么啊?”季星闻好奇,“他做错事了?”长达七年的关系,在圈内也算一段奇闻,怎么可能没缘由说断就断?

奚微还没答,正巧管家突然走过来,略一俯身,附到他耳旁低声说了句话。季星闻竖起耳朵隐约听见好像是说什么“钟慎在门外”。

“别管他。”奚微冷酷地说,“翻来覆去只会这一招,演给谁看呢。”

管家点点头走了,季星闻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没听见。对面的奚微洗完澡后换了一身家居服,气质休闲多了,但脸上冰雪不减,冷不防一沉默,叫人大气也不敢出,只好默默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