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风点拨到这处,苏芷心里也明白过来不少。
按理说皇城司同内廷三衙门势同水火,殿前司倒台,同苏芷这位皇城司使干系不大,可偏偏陈风不同,他虽说是皇城司顶头上司,却也可能是未来储君。奴才担心自个儿面前的一亩三分地,主子自然就要操劳往后的家业了。
既如此,他便不可能同苏芷一个鼻腔出气儿,得以大局为重。
皇城司、内廷三衙门又和前朝群臣有沟壑,三方势力都是面上融洽,私底下暗梁子无数,不踩上一脚都算好的了。如今有把柄在手,又怎可能放过?
苏芷缓过神来,问:“是有官吏弹劾殿前司了?”
陈风颔首:“是。有官人直指殿前司横行不法,恣意无状,任性妄为,理应废除官司,给无辜枉死的百姓一个交代。”
这句话后半部分倒是重了,废除是不可能废除的,不过殿前司衙门里的事职官清扫的清扫,撤职的撤职,大洗牌怕是少不了。不过上表凶疏嘛,不说严重一些,怎可能震慑旁人?
更何况,这是拿捏住君王“爱民如子”的软肋敲骨剥髓,官家都不得不被人牵着鼻子走。
这一回,把柄落在朝臣们手中,不给个交代恐怕压不下去。
只可惜,这位文官不机敏,动内廷三衙门等同于动官家筋骨,怎可能得偿所愿?
再者失了君心,这些老东西的日子焉能好过?冒大不韪而逞一口恶气,也算是胆肥了。
苏芷不免叹息,原来她和三衙的名声这般臭名昭著吗?这明摆着是要拿命同他们拼呀……
苏芷问:“大殿下希望我怎么做?”
陈风道:“即刻寻出赤鱬杀人案真凶,了结此事。还有,宫中私事是谁放出去的,也得查一查根源,恐有谋逆之嫌。”
欲斩断君王的私兵禁军,可不是想造反吗?谁这样胆大妄为呢?
“是。”苏芷领命,若有所思地把玩腰上银鱼袋。
大皇子陈风前脚刚走,殿前司都指挥使范献便亲来了皇城司衙门。
论官阶,范献比苏芷高,且手握重权,不是苏芷可开罪的人物。
只是这样厉害的人,官家还不是设立了皇城司,暗中监管三衙门,予以制衡。
故而,苏芷是受官家偏袒的人物,有了这一份偏爱,她骄纵些,范献也拿她无可奈何。
来者是客,可不兴用官阶压人,苏芷起身,行了个礼,也没看茶,凉凉地道:“范殿帅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在掖庭里头,范献算是哪路子货色,能称得上“大架”?这不是埋汰他吗?!
范献早就看苏芷这个小娘们不顺眼了,果然女子心窄,芝麻绿豆点事都记挂多年。当初苏芷还不是皇城司使的时候,他为了挑衅皇城司,曾用私刑处置过苏芷。谁能知道,风水轮流转,当初的小喽啰,如今竟成了一司之主。要早知今日,他当初也不会意气用事。
范献面上一僵,想起要事,还是按捺下心绪,同苏芷道:“咱们都是内廷事职,理应多多来往,也好为官家分忧解难不是?我也不同苏司使摆官腔,我今日来,只是想同你说一句——唇寒齿亡的道理,你要明白的。”
“是。”苏芷笑眯眯地替他斟了一杯茶,亲手端至范献跟前。
还没等茶递到人的手中,苏芷纤长小指一挑,茶碗盖子掀翻,洒了范献一袍子茶渍。
范献被烫得险些骂人,可瞧见苏芷那张英气的脸,又把骂词咽回肚子里。
今儿有要紧事,他还不能同苏芷撕破脸。
苏芷见状,忙道:“对不住,范殿帅!实在是我这小指早年受过伤,如今失了力,这才在您面前失仪,还望您不要怪罪!”
话一说出口,范献再傻也明白了呀!
他当初动用私刑,可不就是用云头靴碾了苏芷的小指吗?早就痊愈了的伤,如今拿来说事,怕是今儿这关不好过了。
范献听出苏芷的弦外之音,他能屈能伸,当即咬牙,道:“过去有本帅冒犯你的地方,我同你赔个不是,还望你别见怪。”
他总算道了歉,苏芷心里的郁气消散不少。
第十一章
她只觉得可笑,若她没有登上这个位置,恐怕范献仍旧是当他高高在上的都指挥使,那里会同她这样命如草芥的吏役赔罪?
苏芷大人有大量㛄婲,摆摆手,道:“那样无足轻重的事,我早忘了,难为范殿帅还记在心上。”
她又趁机刺了范献一句,后者已经被气得瞠目结舌了。
范献深吸一口气,强笑道:“苏司使是官家的左臂右膀,如今殿前司出入不方便,官家定会将查探‘赤鱬伤人’一案交到你手上。今日茶谈后,咱们两司的恩怨尽消,还望苏司使能以大局为重,尽快缉拿凶犯,还殿前司一个公道。”
苏芷歪了歪脑袋:“我倒不懂了,犯事的班直是从范殿帅门下出来的,本就乌烟瘴气,哪来的公道?既知今日犯下大错,早干嘛去了?范殿帅说咱们两司关系亲如兄弟,那我也给您提个醒儿。再不看管好手下的人,恐怕往后要咱们皇城司擦屁股的机会更多。您一回回来皇城司衙门同我叙话,不嫌磕碜么?”
“你!”范献险些捏碎了椅背。
“嗳,范殿帅别急着动怒。我当您是自家人才说话爽利,等闲还不这样说呢!”苏芷放下茶盏,“放心吧。你今日所托之事,我必定尽力办妥。不为殿前司着想,也得为官家分忧不是?”
好的,这话又是刺了范献一箭。他手下管着的班直,非但没给官家分忧,还给君王添堵,美得很。
“苏司使所言极是,那此事就劳你多上心了,范某先回官司办差了。”范献今日真是吃饱了气,好在苏芷最后还是应下了这一桩要事。
范献擅忍,梁子也同苏芷结下了。
先渡过眼前的难关,有朝一日他逮住机会,非要弄死苏芷不可!
“好,范殿帅慢走不送。”苏芷有礼地行了拜仪。
这一场会谈,看似宾主尽欢,实则一个春风得意,一个怒发冲冠。
屋外的小黄门奉了大殿下的口信儿,来给苏芷送一道煿金煮玉,岂料他还没迈过门槛,就听着了这一场官司间的机锋话谈,只得寻个拐角,不尴不尬地躲着。
好在范献走得快,没耽误他送菜的事儿。
小黄门忙奔进屋里,递上手上的牡丹形梨花木捧盒,道:“大殿下托奴来给您送一道膳食,是大殿下同官家家宴时尝着不错,这才差尚食局所的御厨又烹制了一份,命奴快马加鞭带来的。”
“替我谢过大殿下恩典。”苏芷自然没有在宫里用御膳的想头,这菜过个眼瘾便要送到府上去了。
即使她夜里回去,佳肴都成了冷饭,她也得一面“谢主隆恩”,一面感激涕零地吃完一整盘。
不过陈风这心是极好的,也算是给苏芷撑腰,教世人知晓,她顶上有未来储君罩着,掂量掂量自个儿分量再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