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踏着湿漉漉的黑靴上前, 小心翼翼捧狐娘子的脸, 细细摸她面颊。
继而探指, 帮她揭下一层面皮。
卸下易容装束的脸虽满是浅淡伤疤,却仍旧能依稀辨认出清秀姣好的眉眼, 特别是额心那一枚观音红痣, 明艳生辉, 极为耀眼, 令他怦然心动。
不错,狐娘子其实就是纪嫣然,她被裴川私人养在院中,只允他一人亲近、一人采撷。
纪嫣然下意识挡住脸,悸栗栗地制止:“不要看……”
“为什么不呢?”裴川困惑地问,“姐姐明明很好看。”
纪嫣然不明白,她已经毁去了容貌,为何裴川还是对她很痴恋。
明明不该……她不该被世人所喜的。
错愕间,裴川轻轻地吻上纪嫣然的唇:“姐姐这里好看、这里也好看……”
他亲她的唇、亲她的鼻尖、亲她的眼……他接纳她的一切,一如从前她接纳他一样。
纪嫣然错愕领受裴川的吻,心里隐隐生出一股子背德感。但她前尘妇人身份已死,她如今是独身,是自由的。
她可以接受裴川的眷恋,她不必在意自己是不是破了身……
其实,纪嫣然一直知道,她的夫君张怀书不忠。
在他第一次背着她偷吃时,纪嫣然一气之下去了青山寺的庙宇里待了小半个月。
她满心浮躁,哭问神佛,究竟是哪处做错,才使他们夫妻离心。
佛祖没有告诉纪嫣然为什么,只是宝相庄严地垂首,仿佛要她自个儿参透。
木鱼声与钟声交叠,纪嫣然心情平静。
夜深了,不苦恼了,她欲回房中沐浴。
这样寂静的夜晚,她能以礼佛的借口躲一躲凡尘事,真好。
夜半,支摘窗外下了一场急雨,她浸没浴桶之中,忽然听到一阵嘈杂声,是有官兵来寺庙捉人。
纪嫣然吓了一跳,正要起身。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穿过窗门,把支窗的棍子都打落。
“啪嗒”一声,窗扇盖下,严丝合缝。
有人闪身隐入她遮挡身子的屏风内,就在她附近!
纪嫣然刚吓得尖叫,口鼻便被人捂住了。
一股浅淡的、催人作呕的血腥味萦绕周身,她的耳畔传来少年郎稚嫩的嗓音:“姐姐好啊,能不能救我一次?你不帮我,我可能就要死了。”
陌生郎子的声音!大胆!
纪嫣然想起,她正脱衣沐浴,身上□□。
偏偏这时候,房中闯入了外男,还看尽了她的身子。
若是、若是被人发现……她和旁人“偷欢”,依照张怀书的脾气,定会休妻的。
明明男人先按捺不住犯了错,凭什么她要遭世人谴责?
纪嫣然心里慌乱,不知该作何反应。
哪知,世情容不得她多加思索,又有了新动静。
小和尚在外高声阻拦:“你们不能进去,这是张官人的家眷!”
“让开!我等乃殿前司都指挥使麾下御林军士,奉命抓潜入大内的刺客。若是耽误了皇命,你可担得起这责?”
“可是、可是!”
小和尚故意扬声,盼屋内的纪嫣然有所警觉。
奈何纪嫣然来不及躲藏,御林军已然冲杀入屋,意图一探究竟。
掩在她口上的那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回,错愕间,纪嫣然下意识把少年郎按入浴池之中,自己则飞速撩过一件外衫蔽体。
衣下摆覆在浴桶口上,恰好能遮掩住刺客少年与她衣下春光,勉强应急。
女人姣好的身形被烛光打出绒绒的、模糊的影子,映在屏风之上,被一众军士看个精光。好在夜色昏暗,不至于分辨清楚腰身窄细。
若无单薄长衫遮蔽,恐怕纪嫣然真就失了清白,无颜再回张家。
她是守礼的小娘子,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
于是,纪嫣然的声音发颤,泪盈于睫,哽咽道:“我乃张尚书的家眷,特地来青山寺礼佛,为亡父烧香积德。尔等便是大内禁卫军,也不该这样欺辱我一介妇道人家。要知,我与张尚书的婚事,乃是御婚,有官家作保,尔等擅闯妇人寝房,凌/辱朝官家内,不算亵渎圣旨皇恩吗?我、我定要叫夫君去官家面前状告你们!真真欺人太甚!”
女人哭腔满溢,仓皇无措,声声泣血。
行动太过冒进,竟没有事先打招呼。众军士面面相觑,尴尬地无地自容。
领军摆了摆手,命麾下军士退出寝房。
临走前,他闭眼,同纪嫣然告罪:“不过是追刺客误入禁地,叨扰夫人了,还望您海涵。”
“快走吧!今夜之事,我不会对外说的。毕竟这样的事,教人听闻,总是妇人家受指摘!”她怨气很重,无人敢粘缠。
“多谢夫人体恤。”禁卫领军无话可说,能抽身就很好了,若是遇上不依不饶的官夫人,恐怕又是一番口舌纠纷。
军士们总算退出了屋子,纪嫣然头一次这样胆大,竟对着御前军士撒谎!她真真眼泪都吓出来了。
慌张间,她想起那个样貌漂亮的少年郎。
纪嫣然赶忙扯开衣裳,伸手入水,大力拉人。
好在少年郎知闭气,他没出事,哗啦一声从水里钻出。
少年浑身湿透了,他躲过一劫,对纪嫣然笑眯眯地道:“姐姐是张尚书家的夫人啊?”
郎子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比纪嫣然小太多了。
她把他当孩子看待,心神松懈不少。
纪嫣然颔首:“嗯,你已经没有危险了,快走吧。”
少年郎可怜兮兮地问:“姐姐是在赶我吗?那些军狗还在外头巡逻,我出去一定是自投罗网,姐姐不能再留我一会儿吗?”
“可以是可以……”纪嫣然回过神来,她和他共浴桶中,她身上也不过一层湿了的衫子蔽体,布下身段被湿布濡着,玲珑有致,若隐若现。
不、不是被他看光了吗?
仔细想想,纪嫣然老早就被他看光了……
她懊丧地垂首,问:“那你能、能出浴桶避一避吗?”
“为什么?”
“我、我想穿个衣裳。”
“哦。好啊。”少年郎目光纯真,小心爬出了浴桶。他不敢离开屏风,蹲在一侧,用湿漉漉的指尖往地面画圈。
纪嫣然迅速穿好了袄裙,待湿布裹上发,一切收拾妥当,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再望向少年郎,纪嫣然倏忽想到先前嗅到的那股子血腥味……
等一下,大内的刺客,难道是刺杀君王的?
她竟然包庇了朝廷要犯,天哪!
纪嫣然忙掩住口鼻,一句话都不敢说。
少年郎见她换好衣裳却迟迟不愿转身,心生纳闷:“姐姐怎么了?”
纪嫣然小声问:“你、你进宫……”
“当然是为了杀人呀!”
“杀人不好。”
“嗯……是我主子让我这样做。主子怎么说,我怎么做。”
“唉,好吧,你也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不啊,我乐意。以一剑快意恩仇,多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