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快快长大,为阿姐分忧解难。他想不到媳妇是什么样的,但是他不要媳妇,只要能和阿姐一起生活就很好了。
爹娘去世了,但他还有阿姐。
他不觉得日子很苦,甚至还很甜。
然而,世态炎凉,人间多难。厄难总寻苦命人。
一日,珠儿回家,发现弟弟不见了。
街坊邻里都没瞧见弟弟,她登府衙报官,衙役寻不到线索,便没有深究下去。
外城流民的孩子,连京城籍口都没收录,饿死冻死也不算新鲜事。不过是消失无踪,哪里会费心力去寻人?说不定是吃不了苦难,自个儿去寻牙郎签卖身契,寻大户人家的小厮僮仆活计去了!
小孩嘛,心窄,怕家里人贪得无厌,和他拿月钱,这才不告而别。
胡说八道!
珠儿咬牙,要同衙役拼命。她扰乱府衙清静,差点被押入大牢。
珠儿不能折损在此,她只能另辟蹊径,珠儿开始搜罗外城孩子无故失踪的消息。
终于有一日,她发现了那个拿布老虎诓骗孩子的朱毅。
珠儿发了疯,要抓花人的脸,岂料她不敌朱毅,被人迷晕了,藏在车里,带回荒宅中。
珠儿再次醒来,是在一个阴森可怖的厢房里。
四周都是木笼子,血腥味与尿骚味混杂,催人作呕。
三四个孩子关在了这里,他们受了伤……
珠儿红了眼睛,厉声质问:“禽兽!交出我弟弟!”
朱毅冷笑:“弟弟?你弟弟是哪个?”
珠儿病急乱投医,和朱毅描述了弟弟的长相。
朱毅忽然意味深长地说:“想救你弟弟?可以,只要你帮我割了她的舌头。”
珠儿错愕,望向一旁可怜兮兮的小姑娘。
她不敢做,也不愿意做。
“不做吗?那你弟弟就死路一条。你不会还想我这个恶人有什么良善心吧?”
珠儿想到弟弟乖巧的模样,她为了救弟弟不择手段……
所以,她下手了。
哑奴小姑娘,是她第一个祸害的女孩儿。
珠儿哭着,战栗着,做了恶事。
朱毅知她好摆布,有意留珠儿在身边,成为他的帮凶。朱毅不方便日夜现身,他需要一个帮手。
就这样,珠儿陷入地狱,万劫不复。
已经脏了,那么只要救出弟弟就好了。
至少,弟弟是干净的。
朱毅利用这句话,催使珠儿做了很多事。
渐渐的,珠儿也回过神来——朱毅在戏耍她,她的弟弟,很可能死于非命了。
但她没有退路,她只能朝前走,走向茫茫黑夜。而绚烂的日光,在她身后。她的前路,没有了光。
神佛厌弃她,菩萨嫌恶她。
珠儿再也不能求神拜佛,祈求垂怜。
她入了恶道,改变了计划——以恶制恶,她要杀了朱毅,要救出所有孩子。
这是珠儿的赎罪方式,她在努力。
仅凭她一人的力量,决计扳倒不了朱毅与其身后的势力,除非闹出一桩大案,引起皇城注意。
正好坊间有赤鱬妖女的传闻,可借她一用……
珠儿故意装乖顺,趁着朱毅同她行房事时下了手,又利用哑奴传信,把查案的官人引向衢州。
官府为了平息此事,定会发布海捕文书缉拿她,并查明真相。
自此,他们的计划完成了,所有人都得救了。
珠儿说完了控诉自己罪行的故事,她松了一口气,颓然跪倒在地。
她如释重负,给苏芷重重磕了一个响头:“请沈廷尉与苏司使定罪。”
有罪赎罪,她解脱了。
哑奴似是有话想说,她张了张嘴,焦急地看着苏芷。
苏芷抚摸小姑娘的头,同珠儿说:“不对,你还隐瞒了一些事。”
她明察秋毫,她不好骗。
珠儿仍是重重一叩首:“民女无事隐瞒。”
“是吗?那为何我们寻到哑奴的时候,她的手脚干净,身上御寒的衣物也被褪去了?那样冷的天,你要是留她给我递线索,总不至于把她冻死吧?她要是死了,你的计划就落空了。那么那一件外衫,你为什么要带走?只有一个可能,是你出于形势所迫,不得不带走。”
珠儿苦笑一声,缄默不语。
还是哑奴从苏芷怀中挣脱,也一齐儿跪倒在地。
她也有罪。
苏芷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庇护哑奴,同沈寒山呛声。
她说他没有人情味,疑心哑奴。
是否在那时,沈寒山便觉察出什么了?他不欲扫她的兴致,一直没说出自己的猜测。
苏芷,是个感情用事的人。
她没有沈寒山冷酷,也没有他理智。
见状,珠儿总算是说出了最为关键的一件事:“朱毅死前那日,欲侵害之人,不是我,而是她。”
朱毅禽兽不如,见哑奴灵动可爱,对稚童也起了歹心。所以,他命珠儿帮哑奴净身,换上粉白色的漂亮衣物。
珠儿把淬了毒的发簪插入哑奴发间,教她刺入朱毅腰腹。
牵机毒发作很快,朱毅会死,伤不了她。
杀了朱毅还不够,他背后势力也要铲除,否则贻害千年。
待朱毅死了,珠儿帮哑奴脱去染血的外衫,帮她清洗手脸。
小姑娘呀,不要怕,一切罪孽,由她去担。
忍一忍吧,很快就会有人找到你的,你不会再挨饿受冻了。
自此,才是隐匿多时的真相。
草蛇灰线,蛛丝马迹,逐一对上。珠儿的复仇计划,大功告成。
苏芷明白了,她默不作声,骑马,捎上沈寒山,夜扰天子。
珠儿作为朱毅贩人的同伙有罪,却帮官府抓人立功,将功抵过,故而判她监。禁十年。而哑奴杀人一事,苏芷呈于官家知晓,又有沈寒山从中说和。念其年幼,又是受害之人,君王没有追究稚童过错,也和他们达成共识,把事情悄无声息掩了下来。
没必要再生波澜,民间风平浪静才是家国之道。
一月后,苏芷寻到了珠儿弟弟的遗骨。
她帮他寻了一个好的葬身之处,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牢狱里的珠儿。
珠儿抽噎不止,替她弟弟,向苏芷道谢。
苏芷滞留许久,她心里还有一个疑问不曾解开。
苏芷道:“我还想问你——班直同后妃私通一事隐秘,我也第一时间料理了。既如此,是谁这样手眼通天,能把宫中消息传于你知晓?这招太妙了,揣测君心,有意结合上赤鱬妖女的传闻,诱得皇城司官署出动……你知道的,若不是此案牵涉宫中辛秘,也不至于派出我等高官细致查探。能背后引导你行事的那人,应当是个狠角色。告诉我,他是谁?”
也可能只是凑巧,天要亡吴通判。
只是,一应事都太巧了一点,凭苏芷对天公了解,这世上未必恶有恶报。
珠儿闻言,摇了摇头,道:“苏司使,没有人教我,一切只是个巧合。”
“是吗?”
“是。珠儿,不会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