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径大街时,听到有一个卖大白菜的老婆子与邻摊子上一个卖南瓜的姑娘磕牙叹道:“同是万花楼的姑娘,据说还是好朋友来着,怎么命就差了这么十万八千里的?可见命这个东西啊,真是玄妙,也很残酷!”
我听到这话觉得深以为然,总觉得这司命也忒不公平了,操纵着凡人的命运,让一干如蝼蚁般脆弱的凡人欲生欲死,虽生犹死,生不如死。
其实,我们神仙自诩高人一等,随意操控凡人的命格,却也在同时让我们自己的命也受到了操控。即便是无意之间的一个无意之举,也会成为致命的关键转折。“若是你游戏了别人的命运,说不定你自己的命也要被游戏。”这句话是数年之后,回归正位的姑姑告诉我的,那时候,北辰王爷与受尽宠爱的北辰王妃早已百年老去,化作黄土,紫薇帝君与紫薇帝妃回了紫薇境,可是我那位帝妃姑姑自回归正位后就再不若下凡之前与姑父的如胶似漆,恩爱异常,反而添了几分冷漠疏离,甚至经常抱了她出世不久的儿子回我九尾白狐族的瑶清境小住。我问她为何如此,她只神色淡淡地与我说了如下一番话。
“北辰王虽然万分宠爱我,可却对顶替了我的名字的堇色如此残忍,原因无他,不过是因堇色怀有身孕而清晨并未。若是那日堇色未曾替我去王家,被王家糟蹋的人是我,他岂不是也要对我如此残忍?所谓的情谊和誓约在他所认定的背叛下如此不堪一击,我不过是心凉罢了。即便知晓北辰王与紫薇帝君并不是一样的性子,心中这道坎儿也难以消融,只消想到堇色当初苍白的脸,我便再不能与之同过去一般相处。先时我缠着他下界,想共度凡界恩爱夫妻,度来度去,却将对他的信任也度得没了!显见得,我们神仙并不是命运的掌舵者,若是你游戏了别人的命运,说不定你自己的命也要被游戏。凡人的命运操纵在我们手中,而我们的命运又是由哪只翻云覆雨手在操纵着呢?”
那时的我已经历过变故,故而对姑姑的话深以为然,心有戚戚,只觉得神仙过得也如凡人般挣扎纠缠,纠结的命盘理不清,亦道不明。
当然,此是后话。
话说现下,我与聆月准备去某座江南小城
看灯会,却在使用何种交通工具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我以为时间很紧,灯会很好看,应该施个仙术飞过去;而聆月以为,在凡界就得有凡界的样子,应该同凡人那般骑着快马过去。其实我内心里觉得聆月的话很是有道理,毕竟我们两个神仙可以亲历凡人生活方式的机会少之又少,自然是同凡人般骑马更有意义一些。奈何本神尊从不是驾驭坐骑的好手,自然也就不是骑马的好手,现下又不想在聆月君跟前失了我瑶清神尊的面子,故而才想着不骑马以遮丑。我俩争了半晌,最后还是聆月君妥协了,虽然神情很是勉强。
我正欲招来朵云彩,聆月君却拉住了我,“凡界的云气太过浑浊,你是用不惯的。”
“你怎么知道我用不惯?”我诧异道。
他轻笑,“你连皇宫的御酒都嫌浊了,何况是这等污渍颗粒严重超标的云气?”
还不待我多说什么,他就念了个咒,半空里就“嗖”的现出一只体型巨大、羽毛雪白、双翼长尾的鸟儿来。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聆月君的坐骑,一只目色沉稳的青耕鸟。聆月的坐骑一直是青耕鸟,眼前这只是第三只了,自三万多年前就跟着聆月,据说是只温厚而忠心的鸟儿。
青耕鸟我见过许多次,可却从未见过周身雪白的青耕!这姿态,这神情,乍一看倒像只仙鹤!啧啧,天君的坐骑,真是不同凡响!
“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聆月君道,“不过就是只白色的鸟。”
“这翅膀真白,”我赞道,“白的可以砍下来做裘衣!漂亮又暖和!”
然后我看见这只百鸟抖了一下,眼中划过恐惧的光。聆月君轻笑,拉着我腾上了青耕鸟宽大雪白的背上。
我很少坐过飞行坐骑,遑论是在这凡界坐这飞行坐骑,所以一下就被这从未领略过的美景给惊呆了!
四周有些飘渺的云雾,如聆月君所说,杂质污秽甚多,不甚干净,却也不失云彩飘渺的美感。看向脚下不停掠过的凡界的山峦起伏,山水风光,果真是美不胜收!偶尔还有城镇人群,酒肆店铺,喧嚣吵闹之声隐隐传来,失了几分嘈杂,添了几分趣致,仿佛是在悠闲观看着大千世界,众生百态。
“听说你六哥在东荒寻了只猼訑,猼訑的灵性是不错的,可论起速度来,还是琳虚境的鸟族做坐骑更好些。风儿,我去跟你寻一只鸟儿来如何?”
他把我拉到他身边挨着,虽然我以为,这鸟儿的背很是宽广,完全不用两人挤成这样坐着。
“唔,可是我以为,六哥与你不同,坐骑的用处并不在打仗或是赶路,而是在耍逗取乐
或者随处漫游,速度是没什么用的!而我与六哥是一样的,所以若是给我找坐骑,我定然也是要与猼訑那般的坐骑,而非鸟族的。”
他顿了顿,“你倒是很会分析。我早知道你的性子,所以上次离开琳虚之时,就特地给你找了一只脚程极慢的青耕鸟,待你回去天宫,我就给你吧!”停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算是,聘礼吧!”
我愕然道:“这……聘礼,倒是很神奇!”
说起来,青耕鸟这个物种在琳虚本就是个源远流长的物种,比之凤凰来也差不了多少。不知是多少万年前,我阿爹还是个毛孩子的时候,琳虚境有一场莫名天火,烧了整整一年,因为那场火的地点就在青耕鸟聚居的地方,所以大火过后,青耕鸟几乎绝迹,余下不过十数只,故而在琳虚愈发贵重起来。聆月君能给我弄来这么个贵重的坐骑,倒也算得上是不错的“聘礼”了,可是,我阿爹能接受如此奇特的贺礼么?
我正想象着阿爹一手接过一只鸟,一手将他的女儿,不才本神尊我,送出去的情景,正觉得十分诡异之际,就听见聆月君愉悦的轻笑声——
“放心,那不过是聘礼之一罢了!我又舍得委屈了风儿?”
他的眼中深沉透亮,灼然而认真地看着我,竟让我产生了类似于沉迷的感觉……
不过一会儿我就反应过来不对劲儿了——为什么,为什么我会与他讨论“聘礼”的事情啊?
骑着天君的坐骑,即便是腾云驾雾须时近一个时辰的脚程,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真是敏捷又迅速。我们到达这座以灯会著称的江南小城时,日头尚且挂在中空,正是午时,离夜幕开始的灯会还有很久。
我在少时看过许多次灯会,当初在挽阳山学艺时,待到凡界灯会的日子,也总要拉着师兄们下界来观赏游玩一番的。我从小就对灯火灿烂、华彩万千的景致很喜欢,奈何这灯会只在凡间流行,仙家却从未有过。曾经我央了阿爹允我在瑶清境办一场灯会,仙狮子仙骆驼仙老虎仙狐狸什么的每一族都要做出些花灯出来,乘着黑夜一一摆挂,想要做出凡界那等情景来。可是本公主当日满怀热情,结果一群狮子老虎都很是兴趣寥寥,后来我才晓得,原来许多走兽的眼睛在黑暗中反而比白昼看得更加清晰,让他们在黑夜里做灯会,就如同让凡界的人们在白日里做灯会——结果就是大家都兴趣寥寥,无甚趣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