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毫不犹豫地开口:“我当然愿意!老婆子半截身体埋在黄土里的人了,能换她活下来,值了!”
黎知笑起来:“您看,您连死都不怕,为什么要怕一个死了一百多年的鬼呢?”
老太太愣愣地看着她。
这个年代的人对鬼怪的恐惧刻在灵魂里,活在这个环境下几十年的老太太更是深受其害。直到现在被黎知一针见血地点出来,她才慢慢从由来已久的恐惧中挣扎出来。
黎知把她从地上扶起来:“村子里的人愿意一直供奉着她,说明她并没有在村里作过乱。她的目标应该都是死了丈夫的女人。我们都不在她的目标范围内,没什么好怕的。”
老太太还是有些哆嗦:“万一她听到了……”
“她如果真的能听到,应该早就知道我想做什么了。”毕竟自己从进村的第二天就在接触她的任务目标了,“她如果真的能做什么,也早就对我做了。”
这几天除了芳林,玩家们并没有受到其他鬼怪的伤害,说明她受某些规则限制,并不能伤害玩家。也可能是时间没到,可能搭台死节就是她可以现身的契机?
黎知不管说什么,哪怕胡编乱造,身上都有种让旁人不自觉信服的气质。
老太太果然渐渐被她说服,她迟疑了一下:“你既然知道了,那你打算怎么做?她不是一般的鬼魂,这百年来由于烈女祠的供奉,她已经算是……”她吞了下口口水,压低嗓音咬着牙吐出那两个字:“……邪神了。”
黎知说:“我要知道后半截的故事。”
老太太一愣:“后半截?”
黎知笑了笑:“昨天珍贞跟我讲了贞娘前半截的故事,我猜应该还有后半截。”她打开房门,回头看着老太太:“奶奶,我们去见见珍贞吧?她也应该想知道那个爱情故事的后半截是什么。”
一个小时后,老太太带着黎知来到了公公婆婆家。
她手里提着一个篮子,里面装着刚做好的饭菜。扣了扣门后,珍贞的婆婆开了门,看见老太太态度倒是和善:“珍贞奶奶,你怎么来了?”
老太太哑声说:“我做了些珍贞爱吃的tຊ饭菜来送给她,明天就是……我想再跟我孙女说会儿话。”
珍贞婆婆倒是没有为难,宽慰了几句就让她们进去了,只是看黎知的眼神有些迟疑:“她不是我们村的人吧?她也跟你去?”
老太太板着脸:“我喜欢这闺女,想让她陪着我,不行吗?”
珍贞婆婆讪笑了两声:“当然可以,我去拿钥匙。”
她回屋取了钥匙,领着她们走到关押珍贞的屋子前开了锁,拍了拍门喊道:“珍贞,你奶奶来看你了。”
屋内传出珍贞惊喜的声音:“奶奶!”
黎知推开门,珍贞看见她眼睛一亮,但看见黎知轻轻朝她摇头,她立刻反应过来,只跑到老太太面前亲昵地抱住她:“奶奶,我好想你。”
老太太红了眼眶,把篮子里的饭菜拿出来:“奶奶做了些你爱吃的,快,趁热吃。”
她说着,转身看了眼杵在门口的珍贞婆婆,有些不高兴道:“我一个路都走不快的老婆子,难道你还怕我带着她跑了?忙你的去吧,我要和我孙女说会儿体己话。”
珍贞婆婆尴尬笑了声,说了句“那你们慢慢说”转身走了。
她一走,珍贞微微松了口气,这才小声惊喜道:“黎知,你怎么跟我奶奶一起来啦?”
黎知在那张小小的床板上坐下,叹了声气:“每次都翻墙太累了,所以这次我走正门。”
珍贞被她逗得哈哈大笑,笑了两声又赶紧捂住嘴,紧张地朝外张望了几眼,发现没被婆婆听见,才又捂着嘴小声笑起来。
老太太在旁边看着她快乐无忧的模样,不禁又红了眼眶,赶紧把碗端出来:“快吃,都是你爱吃的,趁热吃。”
珍贞高兴地点点头,盘腿坐在床上,端着碗递到黎知面前:“黎知,你也吃!”
黎知笑笑:“我们吃过了,你多吃点。趁你吃饭,听你奶奶给我们讲个故事吧。”
珍贞说:“好啊!”
老太太眼梢一颤,半晌,似乎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终于缓缓开口:“周绍元战死的消息传回来后,贞娘在家族的劝说下决定自尽殉节。”
“是贞娘的故事啊!”珍贞刨着饭,“我昨天已经讲给黎知听过了。”
老太太摇了摇头:“你知道的只是前半截。后半截,现在几乎没人知道了。”
“贞娘死后,村里大为歌颂她的品性,并将她风光大葬。然后就在她死后的第三天,尸体还没下葬时,周绍元回来了。”
珍贞停下了吃饭的动作,瞪大了眼睛。
老太太闭着眼:“他还活着,在战场上被人救了,养了一段时间伤后就赶了回来。但就迟了这么三天,他的妻子已经为他殉节了。周绍元扶棺痛哭,周围人无不为周氏夫妇这段真情感动。”
但是哭过后就完了,他亲自操持了妻子的葬礼,哭着将妻子安葬后,继续开始他的新生活了。
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不对。
他们歌颂贞娘为夫殉节的品性,却没有一个人为她的死感到不值,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指责周绍元,你的妻子为你死了,你也该如何如何。
半年后,朝廷为贞娘赐下的贞洁牌坊修筑完成。
这一天,周家正在大宴宾客,周绍元牵着他新娶的妻子,喜气洋洋拜了天地。
第47章 《烈女村》
珍贞看着碗里自己喜欢的饭菜, 突然之间难以下咽。
“凭什么?!”她忍不住生气:“贞娘都为他死了,他凭什么还活得好好的,还娶了新的妻子?”
是啊, 凭什么?
这千百年来, 一定有无数女性问过这句话。但她们都没有得到回答。贞洁这道枷锁, 从古至今,从未消失。
它不仅锁住了她们的自由, 也像硫酸一样腐蚀着那个时代下女性的思想。他们编造出无数教条规矩驯化她们,用圣人的标准去要求她们, 最后让她们心甘情愿地接受, 甚至主动拥护。
就像故事里的贞娘一样, 她带着对丈夫的爱意欣然赴死,却在尸骨未寒时亲眼见证丈夫新娶。
于是她怨气横生,冤魂不散, 针对的却不是背叛她的丈夫,而是同她一样死了丈夫的女子。因为她早已成了那道枷锁的拥趸,无论生前死后, 她都无法挣脱思想的束缚。她是可悲的受害者, 也是可恨的加害者。
“从那之后,我们村子每次有女人死了丈夫,都会在丈夫头七那一日登台自尽。”珍贞奶奶回想起这几十年来她亲眼见过的好几次殉节场面,忍不住颤抖:“一开始村里人也很害怕, 大家都知道是她在作祟。可后来当他们发现, 每一个烈女的出现, 都能为村子换来一座牌坊, 于是他们默许了这件事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