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一边掀帘子。太后的轿子在前边,也是两个人,也不快。
这可不成。耽误就能出事,随便一眼都可能望见,谁知道是不是就在逮她呀,逮着怎么办呢。乌云珠要完了,坚决不行这个!
刚才差点就露馅。为了给乌云珠治伤,吉雅扶她去回春堂,附近就这么一家开夜诊。伤倒还好办,就是血脏了衣裳难看,破头烂齿,出来什么都没让带,吉雅没办法,只好去找成衣铺。
这么晚了还开着门的不好找。她找来找去找到西市大街,得先走过客栈才有呢。正好望见许多熟人在这里。在街上,也就不让她行礼了,不过确实是吃惊不小。
那时还没上轿走,情况因此特别惊险。
这下是有去无回,让乌云珠干等着吧。太后在这里,皇上也在这里,实情最好别说,所以吉雅只向慧敏使了个眼色,就赶快往旁边躲。
架不住太后眼尖,一眼看出来了:“那不是……”
“给主子请安。”吉雅说完半句开始害怕,福临更害怕,马上说:“回去再问吧,怎么还不走啊,太冷了!”
冷?是心里冷吧?他不管那么多了,一掀轿帘就往里钻。
“哎,那是你媳妇儿的轿子!”太后啼笑皆非,因而觉得更不对:“怎么回事儿?”
“没错,我就跟她坐一块儿,坐一块儿暖和!”福临就赖在里边,往外边看看,定定心。妈呀,还定心呢。又来一个。
——他留给乌云珠的,乾清宫跑腿的杂役,跟过吴良辅的。他以为是靠得住的,结果靠得住在这会儿来吓死他。
倒霉催的,这人一路走,一路还东张西望,望不着他就自言自语,带着哭腔:“我就喝口酒啊,怎么人就不见了,这皇上要问我,我不得死了呀,我,我真倒霉了我!”
抬袖子抹眼睛,前边这是谁?哎哟喂,腿一软他就滚地上了,像只乌龟引人发笑。
福临马上出来,大声骂他:“笨蛋,往哪儿看!我不就在这儿呢嘛!”
“不是,奴才……”杂役说到这儿,看周围一激灵,突然懂了:“是是是,刚才找茅房愣神了,您在这儿就好,在这儿就好。”
居然是谁也不提乌云珠,将她扔下不管。
也就只能不管,不管才是救她,不管她,还有个来日方长,管了她立马完蛋。大庭广众,悠悠之口,找死呢这是。
所以福临拱回慧敏的轿子,他就不停地催。
有鬼。福临在怕什么?慧敏这样想,太后也这样想。她们想得还都差不多。太后倒霉点,苏麻知道的事,一力藏着。
福临在后边,不停地看,他想苏麻千万不能出卖他。终于,前边的轿子很突然地晃了一下,然后他看见,接着就转道了。
“怎么往东边去了,怎么回事?”鄂硕家在东边,福临像教人啃了块肉,心窝剌成两瓣,血直抽呢,真急。
“去看乌云珠呗。”慧敏偏偏还吓他,跟着看:“没准儿她正好走过来,你信不信?”
“行了,少说两句吧!”哪受得了这左右夹击,福临忙催外边儿:“快跟上,跟上!”
跟上有用吗?一样是玩完了就跑扔下她不管,这会儿想补救,就有用了?
老天保佑,可千万别撞上,别!福临攒紧拳头,心里点着火,烧着他,他要焦了。轿夫每多走一步,他就觉得离死亡更近一点。
好,不管了!死就死吧!他拼命催,竟不管轿子越来越快,竟然赶过皇额娘。
等等,回春堂里有个女人,那是不是?他大喝:“停轿!”眼一闭往里冲。结果……
没人。
他再三眨眼细看,乌云珠真不在大堂,那女的不是她。
咧着嘴笑,他冲到站柜那儿,答复是,走啦。
哎哟,喜从天降,这下子,比吃救命仙丹还管用。福临一脸笑地出来了。
这时候,太后的轿子刚好停下,苏麻心惊胆战的,太后自言自语:“他干什么呀?”
不干什么。福临说他是借茅房。一时大喜一时大悲,一时又大喜,他也真能受得了。得意得太早,他没想到还有事儿等着。
太后多疑,总不放心。离集市越来越远,也就越来越安全,她不这样想,一路套苏麻的话,她总推搪。
“最信你,你可别诓我。”总觉得实情不是这样,太后却不愿意相信苏麻能骗她。
“真没事,我早来一步拦住了。皇上没捣上乱,他心里不服气,没关系,都过去了。主子,您眯一会儿,我替您看着,真的。”苏麻一撩眼望见了什么,急忙这样安抚。
太后已闭了眼,靠在坐垫上,悲伤地说:“我是真累了,把你的手给我握握吧,我太累了。”
“知道,您歇会儿,有我呢。”苏麻一边盯着外边,一边装没事发生。
她们平安过去了,她真希望福临看不见,可是怎么能看不见呢。
——街角的棺材铺,门开着一边,鄂硕的管家提着灯笼,正在那儿商量,看来刚到不久。声音不大,隔得远听不见什么,福临光看嘴巴动,就觉得催命似的。一回一回这样吓他,他要犯毛病了。抓呀抓,他觉着手变成猫爪子,挠着墙的猫爪子,往下滑。一点儿力气也使不上。
为了他的爱,认了,也忍了。可这还不算。
轿子总算安然过去,要拐弯了,他闭闭眼,深呼吸,再睁开,结果:乌云珠!
乌云珠蜷缩在巷口,盯着棺材铺这儿看呢。瘦弱的身体笼罩在阴影里,像鬼。
知道罪无可恕,她捂着嘴,悔不当初,可她没脸走过去。狗屁心有灵犀,害得她家破人亡,连追债也没办法,她真亏,亏大了!
可它终究还是管用的。福临还差一点儿就过去了,乌云珠偏偏转过头来。
慧敏高兴地抓住时机,靠向他:“哎,看你呢。”
福临当然知道,他轻轻地,唇动得很小:“求你了成吗,祖宗。”
“成。”慧敏把他的脸摸了一把,揪了揪,哄猴儿似的:“你给她笑一个,笑一个我就当没看见。”
福临把嘴关上了。
“你不笑,我可喊。”慧敏脸一绷:“停……”
福临笑了一下,他很清楚这笑容要带什么意思,虽然要被逼疯了,可脑子却出奇得聪明。
于是乌云珠看见,就在一个时辰前还在跟她翻云覆雨的人,现在特别温柔和甜蜜地在望着她。
——为了皇后,为了炫耀和皇后的恩爱。
乌云珠马上觉得她对福临来说,只是一场游戏,过程一旦结束,他就可以大摇大摆地离开。不管什么后果都交给她来背,她就这么白白的给出去了,什么也没得到。
那可不行,太不行了。她冲着他嘿嘿冷笑两声,突然冲出来。
都是为了你,为了保护你。我爱你,乌云珠,别这么恨我!
什么也不能说,福临把帘子一放,痛苦地直跺轿底:“你们都没吃饭呐,快点儿!”
还要多快,已经过去了。搂到一点儿轿杆的乌云珠被摔在地上,膝盖又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