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中间放着口长方形的棺椁,见棱见角,体积比普通的棺材大。棺身上整整齐齐,刻满了奇特的成列符文。整口棺材被几条粗大的链条死死捆住,闭得严丝合缝。一根粗壮的铁链将棺材从中间微微提起,微微离开地面悬在空中。铁链的另一头和女子身上的铁链一样,一直往上,从天花板中间那个两米宽的圆洞中伸了进去,没入水中。
女子转身,慢慢朝墙壁走去:“随便坐。”声音娇柔婉转,却带着微微的笑意。
晶莹的赤脚一脚前一脚后,慢慢地走着。大拇指贴着脚后跟,中间没留出丝毫空隙,像是在同自己做游戏。背影单单薄薄,衣裙被步子带动,轻轻飘飘似雪。身体被头顶那团光整个儿度了层软软的银色,朦朦胧胧,古装仕女似的好看。
“你是谁?”我问。
“我,原本是魄,现在该是容器吧。”她轻声道。
没听懂,我一头雾水,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我们这是在哪?刚才咬我的东西是什么?它们想吃了我吗?它们是妖怪吗?我们怎么出去?”
她头也不回,逐一回答:“我们在井牢之底;咬你的东西是井牢狱卒;它们不想吃你,只是误认你为慕容玥,想把你赶回井牢,无论死活;狱卒不是妖怪,有慕容玥尸体镇守,井牢周围方圆三丈都不会有妖怪;我不知道怎么出去。”
听得似懂非懂,但最后一句话我是听懂了,绝望的感觉顿时涌上头顶:“啊!不知道怎么出去?!”
我的狂躁并没有影响不远处的人,她依旧认真地两脚一前一后,走向墙根。到了尽头,又一个转身朝我这边走来。锁骨上的铁链看似沉重,却轻盈得很,还像绸带一样轻轻地飘了下。
不过就算有同伴,我也不愿意老呆在这个憋屈的地方,会得幽闭恐惧症的。于是我跑到她面前,双手作揖:“姑娘,你帮帮忙,帮我出去。”
琉璃般的眸子瞥了我一眼,唇边漾开一抹云淡风轻的笑:“自己求自己,倒是稀罕,想出去?”
赶紧将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像我这样,走七千六百五十七步。”
看样子出去有望,我松了口气,心说脚步数量不少,又问:“然后呐?”
她正色道:“然后日食过去,我的法力再次被束缚,所布结界消失,井水再次灌入井底。”
说到这她又停了,急得我的心火烧火燎的,接着问:“然后?”
狡黠地一眨眼:“然后你被淹死,魄留在这陪我百年,魂飞出井外获得自由投胎转世。”
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去,这个女人穿着仙女一样的纱衣,气质出尘脱俗,怎么说话却那么腹黑?
“求你别逗我。”
“没逗你。”她敛住淡笑,晶莹剔透的眸子里溢满了叫真诚的东西。
残忍的真诚……
求人不如求自己,白知秋马上要结婚了,我怎么能死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叫他称心如意抱得美娇娘归?
想了想,我走到那口石棺旁边,往下按了按棺材还算结实,便爬了上去。
如果我没猜错,这口棺材就是传说中被锁在井底的妖龙。棺材很长,铁链又锁在棺材中间,井底天花板上那个通往水井上方的圆洞却只有两米多点。如果在井口抓住铁链往上拉,拉到圆洞处棺材就打横卡住,拉不上去了。这真是个天才的主意,在潜水技术还不发达的时候,将棺材用这种方式藏在这样的井里,连盗墓贼都无法染指。
我可以沿着棺材上的铁链爬到上方有水的地方,再游到井口。脱□上套着的道袍包住铁链,我双脚一用力就开始往上蹬。
女子来了兴致,慢慢走到棺材边,打趣道:“你要爬上去?很难哦,摔下来时轻点。”
铁链被水浸泡许久,上面裹满了一层半透明的滑溜溜肉蛆。我虽然喜欢攀岩,面对这种铁链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好不容易爬到半空,手上一滑,身体哧溜溜往下落回了棺材上。
女子一阵轻笑,伸手将我与狱卒搏斗时蹬掉的那只鞋放在棺材盖上:“穿上鞋再试试。”
被人打趣本想生气,可看见她的笑颜我不由吸了口气。
太美了。
安静时玲珑剔透,楚楚可人。说话时眉目含笑,清爽中带着英气。使坏时媚眼如丝,语笑嫣然。
当得上风情万种,天姿绝色两词。
她真的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吗?果真如此,为什么白知秋不被我迷得七荤八素,对我百依百顺?为什么我的桃花运不济,大多都是烂桃花?
女人啊,不管什么时候都十分在意自己的容貌,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也不例外。
自嘲地笑了笑,我坐在棺材盖上穿鞋。
刚把鞋蹬上,她伸手按住棺材盖轻轻一推,棺材钟摆似的摇晃起来。吓得我赶紧抓住旁边的铁链:“你做什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随后就感觉到铁链一阵抖动。一个圆溜溜的怪物抱着棺材上的铁链,从溢满水的圆洞中倒吊了出来,威胁似地张开四瓣嘴,冲我咆哮了一下,然后又退了回去。
女子又笑:“我想告诉你,井颈口有狱卒把守,要是你爬到那,它们会一口咬掉你的脑袋。”
闻言,我心中大叫一声命苦,坐在棺材盖上越想越憋屈。我只是想来灵水观赚八千块钱而已,为什么会碰到这种事?难不成算命先生说的是真的,三十岁以前必有劫难要了我的性命?不由自主嘟囔道:“我真惨,情路不顺,命又短。”说着说着就想哭。
这时,女子一个轻旋飞起坐到我身边,拍了拍棺材盖的花纹:“不若她惨,天子李儇的亲笔封印,将她封在井底一千多年,暗无天日。”
我低头看了看屁股下的棺材:“她是谁?”
“慕容玥。”
“慕容玥是谁?”
“你的前四十八世。”
死到临头,心中百味杂陈,听到这样的话只是微微一惊。我歪头看了看棺材的结构,有些忿忿不平:“是真的吗?是谁这么缺德,把我的尸体扔到井里?”
试问古今中外,不是深仇大恨,谁会将逝者葬在井里?
“竟不害怕,”女子敛了笑,那淡淡的神情却是异样的好看,“倒有几分似我。不像八百年前扔下来的那个,哭哭啼啼,吵得我烦死了。”
我抬头望向她:“你是谁?”
莹润可爱的脚丫子前后交错一晃,棺材便秋千似的荡起来:“你可叫我慕容玥。”
我一怔:“慕容玥,那棺材里的……”
“棺材里被锁住的是形,我是被锁住的神。”她拉着我的手伸向她锁骨上方的铁链。
可指尖从锁链中间穿了过去,就像从空气中穿过一样。
意识到什么,我反手抓住她的手背。她的手背滑腻异常,一片冰凉,根本没有半丝温度。
“你是鬼。”我道。
手臂因为活物畏惧亡灵的本能哆嗦了一下。
显然她发现了我的恐惧,像是故意要吓我似的,腰便弯下了来,于是那张娇艳的笑颜离我越发的近:“想不想和鬼做笔生意?”她道,用着略微有些挑逗颜色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