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为了我……”程蝶衣的话未说完,花清远的手堵到他的嘴上,“胡说什么,就因为有了你,我活得才有些意思的。”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程蝶衣倚在花清远的身边问道:“你说,日本人真的会打进来吗?”
这种事,程蝶衣以前不懂得关心的,谁当政了,谁管着这北平城了,与他一个戏子有什么关系。他所有的春秋,都在戏台上了。
如今不同了,自他和花清远在一起后,他也开始关心起这些来了。
明知道后事,花清远却不能说出来。
有句话叫怎么说来的,天机不可泄漏,说多了这种事,定要遭天谴的。
这和他杀了多少人、做了多少坏事,不是一种罪。因果轮回里,怕是这种最为沉重了。他抗不起。
“若是真的打进来,就不要唱戏了。”
花清远如是说完,倚在他身边的程蝶衣,立时坐起来,瞪圆了眼目问他,“为,为何?”花清远还从未干涉过他这些的。
日本人进来不进来的,与他唱戏有什么关系?这戏就是唱给人听的,有人听就是了。
花清远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前一世那部电影里,花清远也记得他说过什么。
所以,花清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很认真地说:“戏是没有国界的,但唱戏的人,有他自己的祖国,这点骨气,做男人的,该有。”他前一生也是做过将军的,这些门门道道怎么能不懂。
和平年代,艺术可能是两国情感的沟通。一旦两国开战了,多好的艺术,都不能抵挡住民族的仇恨。
花清远这句话里的意思,程蝶衣一时间理解不透,但这句话却如重捶响鼓,擂起程蝶衣心里涟漪无数。
“我不唱戏了,我还能做什么?”程蝶衣有些发愁。
他学了十几年的戏,要是不唱了,还不是混吃等死了?
“能做的事,多了,比如,和我好好做,爱做的事。”花清远搂住了程蝶衣的腰,一条腿攀到程蝶衣的腿上,身子慢慢地蹭起程蝶衣的腹部来。
程蝶衣推搡着,骂了花清远一声,‘混蛋’,却还是顺着花清远的意,搂住了花清远。
花婷爱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做事女中豪杰,绝对痛快。第二天,花婷爱就起程开赴了天津。
柳云芳彻底绝望了,她算是明白了,她要是想说服她小儿子,下辈子吧,连她大女儿都被策反了。
她大女儿昨天晚上还拉着她说,“娘,那戏子我见过了,长得还不错,清远不吃亏的,先让他们混着吧,这事,你越反对他们越是粘乎,没准你不管了,清远自己就想开了呢。”
柳云芳觉得,让他儿子自己想开的可能性,比下辈子还不可能,她女儿这是在糊弄她呢。
“你老人家这么多年都憋屈在这北平城,也不嫌烦,不如,女儿带你去上海看看,爹这里,由着他和秦若然闹吧。”
家里最近死的那个小丫头,是被他爹花盛璋看上了,两个人苟且,尚有一段时间了。那小丫头还有了身子,花盛璋许诺只要生下来,就抬这小丫头做姨娘。
贴着自己身边出了狐狸精,秦若然哪肯咽下这口气,逼着小丫头喝落胎药不说,还要强行把小丫头给了他儿子花清迈。
谁知道小丫头还挺有骨气的,说什么不一身侍两男,特别这两男还是父子,一怒之下投了井,这可把花盛璋惹恼了,不依不饶,和秦若然大战三百回合呢。
柳云芳心情不舒畅,也惦记着走一走,就答应了花婷爱。哪知道她这女儿也是有自己心思的,心里想的是,她能在她二儿子花清逸那里,帮忙说句话。
这一天是小寒节气刚过,北平城下了一场大雪。
花清远应袁四爷之约,出门会客,说是煮酒赏雪,谈谈雅事,但花清远觉得,此事绝非简单,定与前一段时间,他与周满华写的那封信有关。单接的就和那位敢摆他一道的二爷有关了。
花清远从来行的坏事都比做的好事多,所谓睚眦必报,就是指他这种人了,若是他还没有报,一定是他觉得时候不到。
花清远先送程蝶衣去了戏院,明知日本人若是进来了,这戏就不能随便唱了,程蝶衣铆着劲的,想要多唱几场。
“我晚上过来接你,”在戏院后门的窄胡同处,花清远帮着程蝶衣整理了一下衣领,“你悠着点,别累着。”
“知道,你放心就是,别婆妈了,我进去了,”程蝶衣笑着点头,拉了拉花清远抚着他衣服的手,“你少喝酒。”
花清远点头,目送着程蝶衣,进了戏院里面,他才坐回车里。
由于下了雪,汽车开得很慢,行至一处交叉路口时,忽然从路口的一侧窜出来一个只身着单薄内衣的男子。
他披散着略有些长的头发,看不清楚面目,光着脚踩在雪地里,拼着命地向前跑着,直至与迎头开来的一辆汽车撞上。
在一声惊呼中,鲜血溅出,染在雪地上,分外的刺目。撞了人的车,连停都未停,绕了一下,便开走了。
花清远也不是吃斋念佛的,他没空理会别人的生生死死,他的司机当然知道主子的心性,开着车正要绕过去,花清远却叫停了他。
花清远在围着那一群人的腿缝之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在皑皑白雪之中,那张脸同样苍白如血,那还是很年轻的一张脸,尖削的下巴、清秀娇媚的眉眼,仿佛被什么生生地催残了,变得不堪入目。
前一阵还听说他混得不错呢,怎么如今变成这副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