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春(25)
狸妖当然不会死,他需要他活着出逃,最好让全京城的人都看见。
街外人声嘈杂,正是人流聚集的时候,碎掉的窗框砸中不少行人,于是人们纷纷抬头往上看。
“等我的好消息。”
霍玄钰吹开手上的灰烬,取走嵌入墙里的短刀,纵身往窗外一跃。
“霍玄钰!”
顾不得迎风凌乱的衣裙,白辰趴在割裂的窗口边大喊。
然而霍玄钰武功高强,如飞雁极速迅猛,转眼就甩开人群,遁着狸妖留下的痕迹而去。
楼下早已乱作一团,幸好霍玄钰留了亲卫维持秩序。
要追上去吗?
那道符让狸妖行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串串黑灰的痕迹,如同蜿蜒的蛇。
追上去轻而易举。
白辰咬唇,鳞片在胸口微微发烫。
不管了,还是要亲眼去看看才放心。
他眼一闭,心一横,往楼下一跳。他没有霍玄钰那样好的轻功,幸而春风楼拉了许多彩绸,他坠在一张红绸上,噗通一声落了地。
咦?好像没有很痛?
红绸把人吞了进去,白辰手脚一时不好抽出,加上喧闹的人声让他耳朵嗡鸣,他只能艰难地从中挣扎。
“少爷,您没事吧?”
白辰挣扎出一只手。
“哥哥,外面怎么了?”
白辰嘭一下钻出大半个身子。
“小妹,我们恐怕要另找车架了。”
说话的男子正扭头安慰车厢中的女子。
这人看上去端正温和,身着贵重的金丝袍,腰间系着四指宽的玉腰带,浑身上下没有一件便宜货。
白辰此刻正呆愣着,隔着红绸半靠在男子的怀里一动不动。
前面是断掉的车架,后面是完好无损的轿厢,上面挂着的灯笼倾斜着,用正楷写着硕大的“贺”字。
男子安抚完自家小妹,仍不忘怀中的罪魁祸首,温柔道:“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君子之雅量,文人之风骨,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我……”
刚说一个字,白辰立马闭口不言。差点忘了现在穿得是女装,这下误会大了。
余光中瞟到黑灰色的痕迹逐渐消散,他顾不上解释,立马跳下快散架的车厢。
他边跑边道歉。
“对不住了!!!”
要快去追霍玄钰。
其他的事回头再说吧。
“不是……姑娘?”
男子对着怀中轻飘飘的红绸有些混乱,目光一直追随着人群中跌跌撞撞奔跑的人。
“大哥在瞧什么?”
轿子中走出的少女大概十六七的年纪,每一步都非常优雅得体,五官小巧玲珑,是个落落大方的美人。他们两个站在一起,举止谈吐非凡,一眼就能看出是金玉堆着养出来的。
不是出身勋爵,就是来自士族世家。
男子愣愣地答道:“小妹,你说我是遇到天仙了吗?”
“大哥,你是在外祖家吃的酒还没醒,眼花了。”
她一路都在轿厢里,只听见了爆炸声,然后自家马车一晃,吱呀吱呀的停下来了。
所以她并不知方才自家大哥遇见了谁,为何这个魔怔样。
“驾!”
浅栗色的卷发飞扬,于逐渐聚集的人群中开辟出一条路。
“我先走了,你快跟上!”
少女诧异道:“那不是瑞王殿下吗?”
一辆马车摇摇晃晃紧随其后。
少女看傻了眼,回头向兄长确认:“刚才驾车过去的是谢少卿!?”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有春风楼里的宾客,有路过的行人,吵吵嚷嚷,指指点点,纷争不断。
唯一不可否认的是,许多人都看见一只灰色的妖物从春风楼三楼坠下出逃。而气势汹汹紧随其后的,是归京不久的霍将军。
第22章 常恒山
常恒山上香客不断,然而人的愿望并不相同。
小狸妖初开灵识时,曾在道观的古树打盹,一呆就是十几年,许多人的心声流入她的梦里。
读书的青年祈求功名;婚姻美满的夫妻前来求子;白发苍苍的老人想要长寿。
她对凡人的事情并不感兴趣,可是这些愿望过于强烈。时间久了,她也能听进去一二。
求功名的青年一连来了三年,始终榜上无名,实际上他读书根本不用功,眼高手低总以为自己是宰相根苗。
那对夫妻的婚姻苦苦支撑了五年,原因是妻子膝下无子,丈夫在外面把怀了孕的外室带回了家。
那位老人,在上香回去的路上遇到了贼人打劫,回家后不久,就因过度惊吓而离世。
这世上真的有神明吗?
小狸妖不知道,她见了太多的愿望落空,命运似乎在捉弄这些短命又脆弱的凡人。
鹿鸣观的道士告诉那些香客,精诚所至,所求便能成真。
如果愿望没有实现,那一定是你不够诚心。
或许是这样吧。
毕竟每天还是有不少人来还愿的。
她只是有些许困惑,怎样才算是诚心呢?
瘦弱的少年一步一叩首,从山下到山上,为病重的母亲祈求平安。
这不够诚心。
年迈的将军满身伤痕,在真人金身下跪了一天,为家族存续殚精竭虑。
这不算诚心。
呕血的姑娘泪流不止,她的弟弟被失手打死,她四处求告,只为一个公道。
道士说,这些都是私欲。
可是人要怎样才算无私?
小狸妖摇头,想不通就不想了,继续在古树上呼呼大睡。
就这样又过了许多个春秋,眼熟的小道士变成了老道长。
受了香火的影响,在某个春天,当鹿鸣观的梨树刚刚生出白嫩的花芽,小狸妖化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