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唇角抖动,声音喑哑,绿珠,我……不得已。
十三岁,我被“赠”与石崇,明珠十斛!
乘舟离去,我第一次正视他,第一次喊他名字。我说,萧秧,我竟……价高十斛珍珠……
长风乍起,泪作暖江涟漪。我冲他笑,妖娆的笑。
他并不看我悲哀的眸子,只说,绿珠,杀死石崇!事了,我带你走。
我是这样悲哀。他看得出,他的爱对我是天大的惑,所以就这样轻诺,在我柔滑耳际极尽蛊惑的吻,绿珠,杀死石崇!
兰舟荡起水痕,萧秧身前六年如同一场凄楚的梦,湮灭水底。
萌
我不知,我迟迟未下手,萧秧会不会恨我,在他杀父之仇面前,我微末不如尘土。
爱一个男子,是不是就该剔开自己身体,奉他一场骨与肉的饕餮?
更漏将残,眉月叩帘。
乌云阁,无丝竹,厌管弦。只有绿珠红袖动软香,翠罗舞静夜。
而石崇,是我唯一看客。
他斜在西域牵金软塌上,眯着细长的目,举起嵌丝象牙玉箸,轻轻击打温凉玉几,每一节,每一拍,糅合在我舞步中。
这就是萧秧不共戴天的仇人吗?
为什么初见时,我微微下拜,他将我扶起那一瞬,我竟有一种感觉,我同他将一生纠缠?
又为什么此刻,仅仅因他轻轻击节,我的双足竟像缠上巫蛊软丝,停不了舞步?
我重重一声叹。他停住手上的箸。
我仓惶跪下。
他未扶我,也重重一声叹,然后离去。
我想起,很多个暗夜,他都会呓语,绿珠,我知道你不快乐。我知道你不快乐。
那刻,我手中的匕首怎么也无法在他胸口萌生成血色桃花。
因为,从来,没人如他,管过,绿珠,是否快乐。包括萧秧。
萧秧,我不快乐,你知道吗?我不快乐。
蒙
清明节,浅儿陪我去金沙寺祷祝,为翔凤。
翔凤是我到金谷园唯一注视过的女子,这个异族女子有着超乎想象的美丽。但,当石崇走下高座将我扶起,我发现她碧色眸子突然荫翳。
男人的恩宠如六月天气,女人的悲哀随着这摇摆的恩宠起伏。
而翔凤,是我夺得石崇恩幸、为萧秧复仇唯一障。
只不过,两个美丽女子,未及交锋,石崇恩情已绝。仅仅因为红粉堆里一阵香雾,她们借绿珠的东风,将这个异族女子的“不祥”渲染得寒尽人心,包括石崇。
我的眼睛开始落泪。原来,富可敌国的男子,也不免俗,新人未笑,旧人已无幸。
他定定已忘掉,曾经的软玉温香,鲛泪红锦,还有这个美丽女子,婉转承欢的十载韶华。
每次,挂花湖见她寂寞彳亍,我都不曾想到,某天,我竟将匕首深深刺入她心脏,血流如注。
沉香燃尽,红猊初冷,流花厅中,我低低的舞。
石崇静坐,雕塑一样,细长的双目失神起来。
我想起每次月圆,萧秧在青藤下吹箫,那一刻,眼神也是这般怅然失神。我的心绞疼,原来,无论石崇怎样地恩遇,我却永远走不出对萧秧的思念。
淬毒匕首划向石崇时,翔凤像一个迷途的精灵,挡向他身前,柔软的胸口,血色翻开。她惨白着唇,哀伤的看了身后石崇一眼,颓然倒地。
侍卫冲进大厅。月色中,铠甲杀气凛然。石崇看着我。我冲他冷笑,我想我始终完不成萧秧的心愿。
他却从容挥手,指向她的尸体,抬出去,她刺杀我。
我惊异的睁大眼睛,看着她尚存余温的尸身被那些粗俗男人拖出厅门。想起自己,也曾如这个可怜女子,无数个月夜偷偷凝望自己心爱的男子,却换来这般铁石心肠。
石崇细长的眼睛死死盯住我,仿佛想将我骨肉剥尽,看看我妖娆躯体下有颗怎样顽固心。
兀地,他仰天大笑,说,绿珠,你闹吧,我将人头提在手里陪你闹!
是闹吗?是闹!
清明节的雨将桃花绽放得异常的闹。每一朵都会刺瞎人的双目。我想起那些痴缠女子,为一场爱情死去。如同枝丫上妖妖的花。
我遣浅儿投香火。
突然一双大手从身后将我扯到石柱后。紧紧捂住我的嘴。他说,别喊,是我。
我转身刹那,身体摇摇欲坠。
我不肯睁开双眼,用双手疯狂的描摹着他的面庞。我想喊他,萧秧。未及出口,已泪如雨下。
他紧紧扣住我的手腕,告诉我?为什么石崇还活着?!
我睁大双眼,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男子,他来,竟为斥责我,为什么,石崇还活着?
萧秧,萧秧,金谷园无数个惊魂夜,绿珠手中锋利的匕,石崇细长警觉的眼,还有我时刻有虞的性命……
他说,绿珠,你不想回我身边?
我冲他笑,妖娆的笑。
爱,是我的死穴。
归时路,烟雨蒙蒙,桃花欲死。
蒙
清明的雨,在我生命,淅沥,三年……
浅儿并不晓,缘何,石崇不肯见我。这六年,他可以纵容我对他生命的威胁,却无法面对保不住心爱女子的耻——十王之乱,孙秀携着赵王司马伦的威,同他索要女婢。
他将绝色红粉集于孙秀眼前。孙秀却冷笑,独要绿珠!
他瞬间恼怒,将孙秀逐出。
回廊处,我偷偷的望。原来生命中,终有一个男子,拿我计较。
只是这男子,却是我要手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