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妍往石阶上走了几步,回过头踮着脚,望着身后密密麻麻的人群。
“大小姐,这里!”
她瞧见挥舞的两只胳膊,忙抓起沈寒舟的手腕就要挤过去:“人多,别走散了。”
却见沈寒舟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臂,掰着她的肩头强行把她侧过身:“我不是三岁孩子。”
李妍一滞,想埋汰他两句,但人流太大,推搡得无心他顾。
沈寒舟挡在她身侧,身上传来清淡的檀香味,领着她一路往前。
“今天什么日子,怎么这么多人?”她抱怨。
“庄主不算账不知柴米贵。”沈寒舟没低头,留下一个完美的侧颜,边走边说,“今天是赶集的日子,不少农户都出来摆摊换货,比平日买卖要省些银子。”
他顿了顿:“若非你贪酒硬要搅和官府的事,今日我本计划来采买不少东西,庄上柴米油盐都要添补的。”
“倒是怨我了?”她往后退了小半步,忽觉宽敞不少。
身侧,沈寒舟胳膊没放下,也没回头,只清淡应了一句:“怨我没本事从京城给你弄桃花酿。”
他认怂太快,卡了李妍的脖颈,那感觉像是发挥到一半就被拆了台,接不上话。
李妍心里清楚,这人哪里是没本事弄,分明是不想弄。
四周吵闹,人挤人,人挨人,很难想象十天之前,曾有一具无头女尸落在这里,引起一阵恐慌。
“事不关己,所以健忘。”沈寒舟就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轻轻推着她往前,“对百姓来说,一个陌生女人的生死,和明天全家吃什么相比,后者更重要。”
李妍点头,她想说确实如此,脑袋顶上又飞快地砸下一句:“满天下的土匪,也就你一人上赶着揽府衙的差使。”
“啧!满天下的土匪二把手,也就你一个人敢这样跟头子叫嚣。”她歪了下嘴,“咱们彼此彼此。”
挤出人流,李妍转身瞧了一眼。
短短十几米,两个人竟然挪了半柱香的功夫。
“早知道不在这边下马车了。”她转过身,望向等在酒楼门口的曹切,“……出事那天也是这个场面?”
曹切是李妍安排在青州的大掌柜,负责整个飞龙商行的运营,也是李家三代人的心腹之一。
“比现在少多了。”他实话实说,抬手指着眼前乌泱泱一片人头的位置,“就落在这里,当时衙门捕头就什么都没找着,如今十天过去,大概神仙也找不出来痕迹。”
“确实。”
热闹成这个样子,什么痕迹都不可能留下来。
曹切摇头:“以前赶集也没有这么多人的,都是有些好事者,听说出了人命,就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消息,上赶着往这里聚,就成这样了。”
世上本无景,硬是造出了这样的场面。
他叹口气,领着两人往海西楼里面走。
落尸体的位置确实太恰好,就在商行酒楼的大门口,对面是文人诗会的曲楼,还挂着几十年前鲁肃王路过时亲笔提的诗句。
站在酒楼门前,踮着脚望过去,还能瞧见那些诗词随风荡漾。
沈寒舟驻足望了片刻,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什么也没说。
酒楼位置极好,是当年李妍父亲咬着牙买下的一块风水宝地,距离青州四个城门都不远。
原本只是一个普通客栈,经过十几年的维修扩建,现在已经是青州最上档次的酒楼。
从外看,内饰朴实无华,但只有识货的人,才能认出那些东西价值几何。
李妍提着衣摆,踏着紫檀木的宽台阶,自吊挂的镶金大灯笼旁向上而行。
身后沈寒舟安静相随,始终不语。
“那天我正好在二层的雅室里谈供货生意。”曹切推开雅室门,转身同小二吩咐了几句,带上门后才继续说,“先是听到砰一声,而后满街惊叫连连。我赶忙站起来往窗户外面瞧,一抬头就看见那站了个人,真真切切。”
他指着隔壁曲楼楼顶。
那晚月色正好,无云无风。
曹切一边喝酒一边谈生意,刚刚将契印盖好,正在敬酒的时候,眼角余光瞧见窗外有一道白影自上而下划过。
随后砰一声巨响,震得他心头一颤。
他寻声望去,瞧见对面屋顶上背光站着个人。
直到楼下有人开始惊呼死人了,那道剪影才动起来。
“背光,看不清楚。我觉得像是个练家子,身段是有的,可看那衣着轮廓,又像是个书生。他之后往下一跳,不见了,大概是落在对侧院子里。”曹切站在窗口,指着对面,“就那个位置,嗖一下跳下去。”
对面曲楼的屋顶比酒楼高一些,从窗口望过去,只能看到一片黑瓦。
曹切“哎呀”一声,感慨道:“这还不是最怪的。”
他踱步坐回桌前,皱着眉毛道:“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按说府衙应该大力搜捕。但怪就怪在,府衙捕头拿着榜来寻线索的时候,榜上写:尸体从胭脂铺子屋顶落下去。”他指着曲楼一侧紧邻的小院,“那里其实早就空了,大半年没人做生意,如今那小楼又被官府贴了封条,来人搜了七八次,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出什么物证。”
李妍“嘶”一声,反问:“那巡街的捕头就没看出来是从曲楼掉下去的?”
曹切无奈,摊了下手:“保不准他们俩眼瞎呢。”
一句话,让李妍张口结舌,她迟疑半晌才反应过来:“瞎?”
“不是瞎是什么呢。”曹切冷言,有理有据,“出事之后,我看他们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查,又担心府衙冷不丁再盯上咱们飞龙山庄,就写了一封匿名信,让于北翻墙进去,放在林知州的书案上。里面写的就是真实的落尸处。但这么多天过去了,我看府衙那榜上也没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