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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云弄月(4)

“若论此人身上的这三处伤,剑伤、针伤不见得比不上这半生不熟的一阳指弱,但一阳指贵在击中要害,才最终杀了他。所以有时候,武功强弱倒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能看出对方的弱点,以己之长,攻人之短。”

他说话的口气变得好……冷。

这时有个浑厚的声音问:“大师兄,有没有人是过多少招都能不漏破绽的?”

片刻安静。

“有。不过你不用怕,这样的人,据我所知,只有一个。而且师父决不会派你去杀他的。”

“为什么?”

“因为师父会更乐意亲自去杀他!”

我在顾亭之的手上划了一个“谁”,顾亭之摇摇手,没回答。

江千月又说:“岁星,你去看看这些尸体里,又没有一个拇指和食指特别粗大的人。”

声音清脆的那个说:“好。”

原来他叫岁星。过了一阵,突然听到岁星“啊”地叫了一声:“大师兄,有人来过!这里有只断手被踩烂了!”

他大爷的大椿……

一阵脚步声响起,似乎所有人都进来了。我摇摇顾亭之的手,又被他按住。我暗自惊叹——这人还不是一般的能憋气啊。

脚步声停住了。

江千月说:“这里一个丐帮弟子的尸体都不见,应该是别处的丐帮弟子来收尸了。”

别处?谁说安庆分舵的人死光了的?

他接着说:“可惜,我还想找个人给你们看看怎样破丐帮的武功。”

你敢!

“总之你们要记着,死人才是我们最好的老师,因为他们全无保留。”

“那我们何不——”又是姬虹的声音。这个人,真的是越来越讨厌。

顾亭之握着我的那只手突然握紧了些,像是在安慰我。

“算了,接着看别的门派吧。”

然后……他们居然把每个门派死得最惨的那个人都点评了一遍!

听声音,像是每个人都蒙了面纱什么的,可是居然没人吐出来。

特别是江千月,听他谈尸体说伤口那种淡淡的口气,仿佛在说天上的云园里的花那样若无其事。我在心里说:喂,我真是越来越佩服你了。

我佩服到第二十八次的时候,他说:“好了,走吧。镇星,烧了。”

我松一口气。等等,烧了,烧什么?

顾亭之突然拽紧我的手:“走!”——他的声音听上去好了些,恢复得挺快的嘛。

我立刻过去,小心翼翼背起他,慢慢往前走。身后传来液体撒落的声音。难道是那个镇星在往尸体上浇油?我头皮一紧。

顾亭之小声说:“一直往前走,别怕。”

我大步踏出去。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虽然迈出的每一步都踩到了结实的地面,但我还是很害怕。

万一一脚踩空……万一这踩到了古墓里的机关暗器……

走了一段,顾亭之说:“这里慢一点。你伸手往前走,看,有没有一道石壁。”我伸出胳膊,慢慢向前,走了大概五步,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石头。

只一刹那,我就本能地收手。顾亭之说:“到了么?往右。”

我转身向右。身后传来一阵毕毕剥剥的声音,回音和原声交叠,说不出的诡异。顾亭之动了动,我赶紧把他往上抬一抬。每走一段路,他就指点一个方向,熟得跟他自己家里似的,一路畅通无阻。

还好风一直是迎面吹来的,远处的火没有跟着烧过来。

我的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脚下也越来越快。终于——

远处突然出现了一缕光!

虽然只是反射在石壁上的、一缕几乎看不见的光,我还是忍不住叫了出来!

顾亭之轻叫一声:“别急。”

我几乎是小跑着往前赶!石壁上,地上,微弱的光慢慢连成一片。然后,一个刺眼的光柱出现在眼前!

头顶上极高的地方,有个圆形的洞。洞口还能看到草木叶子随风摆动。

那里就是光源。

我的心凉了一片。就算我能出去,顾亭之又怎么上得去?上面又是什么地方?悬崖?山顶?下面是不是万丈深渊?

“放我下来吧,先歇歇。”顾亭之的声音里面居然一点欣喜都没有。

我把他放下,一屁股跌坐在旁边。我说:“总有法子的。”他点头:“你要出去易如反掌,还用想什么?”

“你。”

他似乎并不意外。停了一阵,他说:“荆随。”

这是我混丐帮用的名字。我点头。心里却在想:我两天前还在他跟前假装不会武功,他就一点都不怀疑我么?

还是他已经看出什么来,但是为了稳住我,才装傻?我有点后悔,听说只有死人才会守口如瓶。

他接着说的是:“荆随,你是谁?”

呵,我也常常在问自己这个问题。我究竟是荆随,还是曲水镜?

——或者,我希望自己是荆随,还是曲水镜?

我反问:“你又是谁?”

——为何而来?为何没有失踪?如何支撑了这么久?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出口?

他愣住,像是在微笑。那张脸扭曲得难看极了。

我说:“不要再问了。我只知道如果我们不能从这里出去,恐怕下一个来问名字的是鬼判官。”——就算原来的出口那里的火已经灭了,我也不想再从那里走。

他点头。

我有很多事要问他,他恐怕也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看着头顶的那束光,朦胧,温暖,明亮,让人联想到极乐世界的入口。

——那外面,当然不是极乐世界。但也不会是地狱。因为真正的地狱,我已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