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开朝复议后,新君加封霍浩倡为定北都督,赐了不少恩赏之物。
眼看万寿龙芽、御苑玉芽等数款堪比黄金矜贵的北苑贡茶,还有御赐建盏、金银茶器等物,在父亲安排下送往自己的院落,霍睿言滋味难言。
依照宋鸣珂对霍家的熟悉程度,自是能预估,与茶相关诸物,只会归二表哥。
这大概是她不露痕迹的小小体贴吧?
而他却未必有当面致谢的机缘。
动身北上前一晚,定远侯府出奇安静。
霍睿言寤寐思服,遂起身披衣,揉揉窗边上卷成一团的三花猫,移步至廊下。
月华如雾笼了京城春夜,融进深深庭院,漫上他浅素衣襟。
触抚羊脂玉小镯,此物曾在她纤细皓腕上逗留数载,却因这次雪灾,辗转到了他手上,将代替她,陪他熬过塞外艰苦。
转头北望,他仿似看到长街尽头的宫墙禁苑、千里风霜围困的延绵山色、远山尽头的险要关隘……
即便同一抹圆月柔光,落在她娇俏容颜、连绵宫阙、寂静山林、苦寒边关的景致,韵味也大不相同吧?
万里河山、铁血沙场,那是儿时牢牢扎根于心的梦。
曾坚定不移的决心,被她隐忍哭泣声,悄然击碎。
第十五章 ...
翌日,朝云叆叇,和风轻畅。
因国丧期间不宜铺张设宴,定远侯霍浩倡低调启程。
世子霍锐承默然率领府兵,护送马车车队,豪迈浓眉凝聚了前所未有的离思。
赤色骏马上,霍睿言身穿竹叶暗纹青袍,外披浅灰色素缎大氅,少年如玉,难掩日益彰显的宽肩窄腰。
他频频回顾,却不知期许的是什么。
朝中不少与霍家交好的官员闻讯赶来,城中百姓夹道相送,美人含情遥望,无不祝福定远侯,并赞叹两位公子的绝世姿容。
出了城门,因春寒料峭,霍浩倡请同僚不必远送。双方互相礼让,依依惜别,笑谈壮怀激烈往事。
从众位叔伯的言谈间,霍睿言读到了他们对父亲的景仰与崇拜,而非阿谀奉承。
他衷心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旁人谈起“霍睿言”三字时,不是他显赫的家世和出众的容貌,而是他的能力,或文采斐然,或政绩突出,或战功累累。
友人辞别后,霍浩倡袍服飞扬,双目炯然直视长子。
“此番北上,少则三年,多则五到十年,你独自留在京城,务必刻苦用功,戒骄戒躁,尽全力保卫君主,不负我霍氏男儿之名!”
“孩儿遵命!父亲放心,母亲珍重!请阿姐和弟弟照料双亲,来日局势稳定,我便尽快到蓟关和你们团聚。”
霍锐承郑重下拜,以额触手,伏地不起。
霍夫人原是强颜欢笑,看在眼里,忍不住扭头,偷偷抹泪。
霍家长女霍瑞庭静立一侧,青色罗裙委地,明艳容颜少了往常的意气风发,默然未语。
她婚事定了数载,本该嫁入公府,安度余生,无奈遭遇巨变,还得离京远赴荒凉之地,自是别情无限。
霍睿言自始至终维持一贯儒雅俊逸,举手投足泰然坦荡,无人知晓他内心的惆怅,是何等汹涌澎湃。
霍夫人待丈夫交待完毕,挽了霍锐承的手,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咛,不外乎是让他劳逸结合,相中谁家千金,定要捎信给她云云。
霍浩倡听她絮絮叨叨,笑道:“夫人!再磨蹭,旁人倒要笑话咱们有心拖延了!”
他刚下令起行,忽有一人骑快马疾驰而来,“侯爷稍等!长公主驾到!”
霍睿言不自觉攥紧缰绳,心猛地一抽:她……来了?
半盏茶时分后,小队人马护送一辆样式考究、装饰朴实的马车缓缓驶出城门。
停稳后,侍女从车内扶下一名十一二岁的总角小少女。
她衣饰简洁大气,薄施脂粉,容色清丽,婉约眉眼中透着愁绪。
“见过长公主。”霍家上下躬身行礼。
小少女示意免礼,明眸掠向霍氏兄弟,眼眶微湿,脸颊泛红,随即挤出一个勉励的笑容。
霍睿言定睛细看,心头如遭巨石猛击——眼前的熙明长公主,正是他自小相伴的表弟、真龙天子宋显琛!
宫中传言,自先帝崩逝后,思父心切的长公主顽疾加重,咳嗽得厉害,导致嗓音嘶哑难言。
由于宋鸣珂轮流以两种身份活跃宫内外,“长公主得急病”的消息并未遭人怀疑。
霍睿言与宋显琛相熟多年,知其平易近人,但傲气犹存,肯以女子打扮前来送他们,可见极重此情谊。
心痛如绞,可霍睿言必须装作未看破,甚至连病情都不能多问。
正愁该开口说什么,马车内人影一晃,跃下一纤瘦身影。
霜白私服,模样俊秀无俦,比起“长公主”另加三分灵气,居然是男装打扮的宋鸣珂!
自遇刺那夜与她共骑一马,霍睿言始终未能正式见上她一面,一是不忍,二是不敢,三是不舍。
乍然相逢,好不容易狠下的心,动摇了。
“……陛下?”霍锐承惊呼,忙与霍家余人上前下跪。
宋鸣珂双手乱摇:“今日,我以晚辈身份为长辈践行,大家不必多礼。”
霍浩倡与夫人齐声道:“不敢当不敢当,今时不同往日……”
“我们兄妹自幼受你们疼爱,和表姐、表哥们亲如手足,离别之际,既无外人,何须讲究太多?”
宋鸣珂不谈政事,仅问候霍浩倡夫妇,又对霍大小姐劝勉一番。
“表姐,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何况失了匹劣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