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云认认真真的从外婆那里学习每一个步骤,企图从中也学到那份吴越千百年来沉淀的从容与气度。
她曾想,这辈子她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为他做一碗苏州面。
谢白细细端详了眼前热气腾腾早餐,笑着问:“既然是苏州面,吃客有没有什么讲究?”
“只是一碗填饱肚子的白汤面,厨子虽然费尽心思,就不刁难食客了。”卿云想了想又说,“不过大概要趁热吃才好,人说好面要四烫:面烫、汤烫、浇头烫、碗烫,这样面的口感最好。还要快点吃,不然吸汤多了,面就烂了。”
谢白颔首道谢,低头开始动筷。
挑和面条,啜汤、吃面,从步骤来说,他大约也是老饕食客,而且举止文雅,教养得体,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连挑筷的动作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浇头是清炒河虾仁,佐面有葱姜红油米醋,谢白都试了试,唯独那碟切得细细的姜丝纹丝未动。
“怪不得是苏州面。”
食毕,放下碗筷,谢白如此道,并非赞美,却似乎已是最好的夸奖。
卿云猜测他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于是这才开口,
“你不吃姜?”
谢白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那碟姜丝,“抱歉。”
卿云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姜丝配面很好吃的,对身体也好,人说‘早吃姜来夜吃卜,郎中见了卟卟哭。’”
这句话是用软糯的方言讲的,意思是说,如果每天早上吃姜晚上吃萝卜的话,人的身体就能保持健康,使得郎中都没有生意做了。
谢白听懂了,并没有反驳,用筷子夹了夹姜丝,
“其实人的口味喜好很大程度上与嗅觉基因和味觉基因有关,酸、甜、苦、咸、鲜是基本的味觉组成,都有与之对应的基因。生姜可以发散风寒、化痰止咳,但味道刺激辛辣,人体中感受辛辣味道相关的离子通道蛋白编码基因,决定了是否能从根本上接受它。”
卿云强忍着没有笑出来,这真是她听过的对挑食最光明正大,无可挑剔的解释。
与过去一样,从前的谢子清人前倜傥风华,遗世独立,人后与他相处起来,才知细节琐碎,便如生活细水流长,平淡生动。他也口味挑剔,不喜食辣,包括姜,连味道也受不得,每每如临大敌,七尺男儿也如孩童一般。卿云每次以此调笑,他自知理亏,也只得无奈。
如今,他终于为自己的小小癖好终于找到了理直气壮的理由。
这样细小的事情,卿云不知怎地,内心突然雀跃的无以复加。
“我闻着味道就知道,一定是煮了面!”
陆成趿着拖鞋,懒懒散散走进餐厅。他还穿着睡衣,短发乱糟糟的,显然已经洗漱过却仍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脸上倒是笑容灿烂。
“小舅舅,你难道是闻到早餐的香气才起来的?”
卿云笑着揶揄,刚想起身,陆成一摆手,自己走到流理台前,一边捞面一边说:“你别说,还真是,谁让睡在床上这么舒服呢?比起牛车上,帐篷里,真是天堂……诶呀呀,这面都糊了!啧啧,云云你可真是偏心,平常不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小舅舅我都没有吃过你亲手煮的东西。”
卿云脸上一烫,不敢抬头去看谢白的神情,好在陆成不过是随口一说,已经开始低头吸溜面条了。
“云云你这手艺不愧师承你外婆,这些年我大概唯二忘不了的味道就是这一碗面了。”
“那还有什么?”
陆成长叹一口气,“压缩饼干。”
野外长途旅行中,压缩饼干是首选也是必备存贮食物,可是充饥之余,味道实在不敢恭维,何况天长日久的食用。
谢白言简意赅的表达祝愿:“节哀。”
“其实,压缩饼干也不是最难以接受的,毕竟方便又能补充能量,比较难忘的是有一次,遇见一个朋友的朋友,我们一起坐火车,他拿了一个装满褐色小圆片的盒子,我以为是无胶口香糖,要了一粒直接放进嘴里,都嚼了几下了,他才告诉我是toothy tabs!!”陆成表情悲愤。
卿云疑惑,谢白解释道:“原子洁齿粒,也就是固体牙膏。”
于是卿云只能表示同情。说实话陆成有时候神经实在大条,幸好那只是牙膏,不是其他违禁品。
“小舅舅,那你走南闯北,好歹各地美食都尝了个遍了?”
说到这里,陆成顿时一脸深沉,清了清嗓子,好整以暇开口:“也不能算吃遍吧,至少鲁川苏粤闽浙徽湘八大菜系都有所涉及。唉,毕竟我是为了追求生命的意义,寻找心灵的净土,又不是为了玩乐,只能说是顺便吧,顺便而已。”
卿云想了想,“北京菜,怎么样?”
“这个啊,北京我还真没去过几次,你还不如问他,这不是现成的北京人么?”陆成指了指谢白。
岂能不知,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卿云不好意思的看了谢白一眼:“我只是想提前了解一下。”
了解另一座城市,那个此世此时你生活呼吸的地方。
“我对这个倒没有太多研究,不过京帮菜应该算是鲁菜的分支,兼收各地之长,到底是北方菜系。你今后在北京读书,饮食上可能有所不适,虽然现在不太讲究南甜北咸,但南北差异多少难逾越。”
“那你……”
他是香港人,在北京不是更难适应?
谢白知晓她的意思,淡淡道:“还好,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如果真从口味来看,我倒是更偏好清甜的苏锡菜。”